汉关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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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临阵

    出了云川卫,爷俩也不急着赶路,信马由缰,缓缓而行。秋末冬初,天色阴沉,旷野上一派肃杀,北风中透着凛凛寒意。又逢俺答袭边,百姓逃避战火,这一带基本上就渺无人烟了。

    何心隐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盘算着如何绸缪,令他忧心的是锦衣卫上层好大喜功,对宣大总督府、大同巡抚衙门以及代王府都加着防备,知晓的案情也不向其通报,致使各府衙之间矛盾重重,案情难以取得重大突破,一时也无良策,忧虑不已。

    王奉侧头看着北方,那里有边塞长城,有草原大漠,有凶猛彪悍的蒙古人,再远些有传说中的狼居胥山。他自小就听惯了父亲给他讲述的封狼居胥、犁庭扫闾、勒石燕然、三原李靖等彪炳千秋的精彩故事,此时的眼中透着一股神往。可就在他俱怀逸兴壮思飞之际,忽地东北方向一股黑烟拔地而起,紧接着又是一股,再一股,每处狼烟相隔数里,遥相呼应。

    “师叔,看,狼烟。”王奉抬手遥指。

    此时何心隐也已察觉不对,一边提高警觉,一边暗忖,难道俺答大军越过长城了。他瞧着远处,思量着如事态紧急,便折返云川卫,以图自保。

    远处狼烟之下,一哨轻骑向西而来,打着的却是大明的军旗。何心隐顿时放下心来。

    等到那哨人马走近了些,王奉“咦”地一声,“是少将军。”何心隐也已看清了,领兵在前的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周尚文的三子周君仁。

    “周将军。”“啊,何先生!你们二人缘何在此啊?”

    “我们追贼而至此。”王奉抢先答了。何心隐将他们来到此处的缘由讲了一遍,“可惜,还是让那贼子逃脱了。周将军却是因何来此?”

    “原来如此,看来这些逆贼们是经过精心谋划,相约行事。昨日夜间有探子禀报,说有鞑靼的密探偷混进关内,意图不轨。父亲便派了一队夜不收去搜捕,并未抓到,可今晨杀胡堡附近的一处马场被烧了,马场的马卒说看到有几人在马场周围转悠,然后马场起了火,牧草被烧光了,没过半个时辰,又烧了一处。父亲当即命我率队前来围捕纵火贼,也算运气不错,我们一路向西,真让我们堵住一个,那贼子的行囊中有神机箭,还有十余面一色旗,准备向延绥逃窜,被我逮个正着,证据确凿。你们瞧。”

    周君仁用手一指,只见一人被捆得四脚朝天,趴在一匹马背上,嘴里被堵上了,正翻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珠看着他们。

    “先生你们这是要回大同?”

    何心隐点头称是。

    “先生不如先随我们去内五堡,待我禀明父亲大人,再派人押送此贼一起回大同审问,这可是此案重要的证人,有此人在,不怕那朱充灼不认罪。”

    此言正中何心隐下怀,当即看了一眼王奉道:“如此,我俩也到边关阵前去瞧一瞧,见见我大明军威。再去拜见周老将军,向其禀明案情,听听他的高见。”

    王奉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他一心想着去边城塞上去瞧一瞧,他指着北方的烽火道:“周将军,那是俺答正在攻打咱们的关城么?”

    “今晨俺答倒是没有攻击咱们内五堡,却是一直在外四堡周围袭扰,想来必是有所图谋。”周君仁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望向北方。

    此时内五堡外,北风呼啸,旌旗猎猎,大同周边的烽堠内都燃起狼烟,十几根黑烟柱拔地而起,到了半空,犹自不散,四野可见,正是一派“大漠孤烟直”的景象。

    宏赐堡的城墙之下,鞑靼军上万余众列队齐整有序,旌旗招展,弓箭在弦,却并不攻城。斥候游骑放哨观望,防备明军出堡驰援。

    守备周君佐到父亲身边,神色不安地递上一张纸条,“刚收到哨探传来的军情。”

    周尚文打开看罢,冷哼道:“顾相贪功出战,反被俺答围困弥陀山,外四堡情势紧急,我们要尽快赶去为其解围。”转头吩咐内五堡参将吕勇道:“命各部准备击穿城下围堵之敌,驰援弥陀山,务必在午时之前赶到。”

    吕勇道:“俺答派兵在城下摆下这般阵势,恐有埋伏。”

    原来俺答派数小股兵力在外五堡诱战,将大军埋伏于四周,指挥顾相贪功,擅率一千军士出战,结果伏兵四起,顾相与千户吕恺等不及回撤,只能且战且退,退上弥陀山,在山上固守待援。

    周尚文心中也有此顾虑,故而犹豫未决。这时周君佐叫道:“三弟回来了。”

    周尚文扭头看去,一眼瞧见周君仁和何心隐并排,后面带着个少年,正顺着坡道走上来。

    “夫山先生缘何至此?”周尚文又惊又喜,迎了上去。

    两下聚在一处,简述了前情。周尚文道:“老夫正要领兵前去弥陀山驰援,但俺答布兵于城下,如此挑衅,恐有埋伏,敢问先生怎么看?”

    何心隐道:“观敌人的阵势,料想那弥陀山尚未陷落,顾指挥等犹在死战,按时辰算,只恐也已到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故应尽快出战,急速驰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将被围困的将士救回来。”

    周尚文又看着边墙外沉思片刻,倏然厉声道:“传令,林椿、周君仁率两千火铳军开路,吕勇与我随后,冲开敌阵,以解弥陀山之围。分派夜不收向镇羌、助马、拒门、拒墙外四堡传令各堡指挥,伺机出战,勇斫虏营,袭扰俺答后路。另备马车数辆,装运军需辎重,随中军进发。周君佐留守宏赐堡,见机行事。”“是。”

    林椿等自去集结所部。周尚文又对何心隐道:“先生与贤侄暂且留在内五堡之中,待老夫杀退俺答,解了弥陀山之围。”

    何心隐正色道:“老将军,何某已既到此,安能作壁上观,何某不才,愿随将军临阵杀敌,为国效命。”

    周尚文也早就知道这位何先生不但是大学者,还身负狂侠盛名,一身的好功夫,不同于寻常书生,当下拱手道:“先生丹心报国,彦章敬佩不已,能与先生携手杀敌,乃此生幸事,待得胜之日,我与先生一醉方休。”

    何心隐去换上一身棉甲,背插宝剑,腰藏镖囊,牵着马对王奉道:“你且留在堡内等我回来,如我有不测,我业已修书一封,你带在身边,到时就让人送你去大同右卫找李将军,然后南下去常州府武进县(今江苏常州)找你师傅,以信为凭,他观信自知。”

    王奉却道:“师叔,我想与你同去。”“不行,沙场之上刀箭无眼,你年龄尚幼,自保尚且不足,何以杀敌,上阵恐成赘累,待你长大成人,有的是机会。”

    铁血的疆场,几万乃至几十万众相互冲杀践踏,于这乱军之中,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即使何心隐武功再高也不行,都不敢说带着个人上战场还保证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那就是胡诌,像赵子龙那样的在万军阵中杀个几进几出的牛人也只能是说书先生嘴里的评书演义中才能出现。

    王奉无奈,只得留在这宏赐堡中等候。这时,周君仁牵着马悄悄走到他身边道:“没事,等退敌之后,我再带你去塞外溜达溜达。”之前他也听到了王奉的豪言壮语,觉着这少年对自己的脾味,故此对他很是在意。

    “谢谢少将军。”王奉喜出望外。

    “别叫少将军,叫哥就行。”

    “君仁哥。”王奉连忙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