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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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二月初九,大比之日,庆国的读书人要将十年寒窗所学,尽数卖于帝王家,至于帝王家买是不买,就看这几场考试。那些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像游动的鱼儿一般,或惶然或兴奋地往大试的地点:礼部二衙考院里走去,看上去就像是奋不顾身地在往一个狭小的鱼篓里钻。

    刘域冥看着范无咎将自己身上的长刀短刀卸下,然后背着个行囊去往考院,刘域冥看着那脸兴致勃勃的范无咎出门,她有种不知道咋说的无奈,那个……庆国科考,应该不考论语吧……

    但她没说,怕范无咎伤心,加油吧,范无咎,不过,范无咎真名就叫范无咎吗?

    “必安,无咎真正的名字就叫范无咎吗,还是说化名范无咎?”

    “没听他提起过。不清楚。”谢必安思虑了一下后说道。

    刘域冥撇撇嘴,也就没问了,她今天托甘通义去买烤鸡怎么买了这么久。瘫在椅子上,生无可恋之中。

    过了一会儿,甘通义回来了,带了两只烤鸡回来,招呼着谢必安一起吃:“对了,姑娘,我路过考院了,新上任的居中郎真就是火眼金睛,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谁带小抄了。”甘通义边吃边说。

    刘域冥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正常,在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中,自己的小抄藏哪里,都被老师搜出来,就算没当过老师,之前自己怎么藏的,还能不知道嘛,一搜一个准,但她没说。

    “现在就等春闱结束了。不知道范无咎有没有把握。”刘域冥道。

    “殿下呢?”

    “在睡觉呢。”

    “还在睡?!”两道惊讶的声音响起。

    “不然呢,昨晚他睡得太晚了,现在不睡觉干嘛。又没什么大事情要他去处理。”刘域冥心不在焉地说道。

    昨晚李承泽半夜把她摇醒,就为了听她昨晚一不小心扩散出去的西游记,累死自己了,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自己却不困了,没办法就只能出来吃点东西,看看能不能培养一下困意。

    两个人看了看刘域冥,欲言又止再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只是埋头吃东西。刘域冥不知道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脑补了多少多少的风花雪月了,但她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去范府玩一趟,春闱之后吧。

    春闱结束时,刘域冥去接了范无咎,看着他有些颓废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和谢必安还有老顾一起去喝了一顿酒,毫不意外,他两都喝醉了,刘域冥只能和老顾一人扛一个回去,累死个人。

    刘域冥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李承泽盘着腿坐在那里,刘域冥立马转身就想跑。

    “你要去哪儿啊……”好似还有点委屈的声音。

    “……殿下,您饶了我吧,我没故事可讲了啊……”刘域冥趴在李承泽腿上,欲哭无泪,啊……这几天,她从天讲到地,再从商讲到明,她累了啊……

    “好吧,那我先睡了。哦,对了,新的被子到了,等会儿你过去拿吧。”李承泽似是遗憾地说着,随后起身往房间走去。

    “殿下,慈恩又记起了好多故事,不如慢慢说给殿下听。”刘域冥抓着李承泽的衣袖,跟着他的步伐往他的房间走去。

    “哦?你不是说,没有故事可讲了么?”李承泽看向刘域冥,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殿下说笑了,慈恩好歹也是博览群书,对文学造诣也颇有研究的人,区区这点小故事,难的倒我?故事怎么会没有,故事多的是。”刘域冥正色道。开玩笑,就算没有也要瞎掰几个,不然连屋子都进不了,她上哪睡去。

    “哦~行吧,那回房间慢慢讲予我听。”

    “是~”有气无力的女声随着一阵吱呀的关门声隔绝了。

    二月二十二日,道路两旁春枝渐展,枝上小鸟成欢成对,正是喜气盈盈的春之佳时。地处京都西侧距太学不远处的客栈里,在等着消息的各地学子们都心慌慌地聚集在楼下,桌上没有摆什么酒菜,因此这些学生们此时根本无心饮食,将心思全放在了打听消息上面。

    范无咎也在院子里走动,刘域冥感觉眼睛都要花了。

    “我说无咎啊,能不能坐下来,这不是还没放榜呢嘛,别这么急。”刘域冥道。

    旁边的李承泽晃悠着秋千,并没有出声,范无咎刚想说话的时候忽听得府上下人进来汇报,下人平复了一下后道:“科场弊案发,礼部尚书郭攸之夺职入狱!”

    轰的一声!春雷在京都的上空炸响,一阵清新春雨洒落在院中。

    李承泽的秋千也停止了晃动,看了眼刘域冥,刘域冥点点头就出去了。过了半晌,刘域冥回来了,刘域冥附在李承泽耳朵说了几句话,李承泽听完后没什么动静。

    昨夜监察院一处竟是出动了一百多名密探,分作了五路,直接扑向了城南郭府,而有四路却是去了另四处宅子,捉了四名江南来的学子。

    此次监察院的行动极快极准,尤其是抓四名江南士子的队伍,当场搜出了他们与某些官员来往的书信,而在郭府之中,更是查抄出来了数目相当惊人的银两。据初步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四位江南士子家中均是一方豪强,竟有三家盐商,此次入京赶考携带了大批金银,走了许多路子,终于投到了郭尚书的门下。

    郭攸之此时已经入了监察院的大狱,而那四位江南士子也成了可怜兮兮的座下客,监察院四处更是从昨日起,就开始令江南分部着手拿人,务求办成铁案。因为名义上这四位江南士子是买通了春闱总裁官郭尚书,但实际上大部分的银钱却是递进了东宫,所以此案的最后背景是……太子。

    当然,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自然学生们不会知道一丝一毫,只知道在雨中痛骂郭尚书,竟是连可怜老郭的老母弱子都没有放过。

    陛下此次彻查科场弊案的决心看来极大,除了礼部之外,至少还有十数位官员因为此事被停职待查,据江湖传言,之所以此次查的如此之快,捉得如此之准,全因为一份黑名单,那名单上面写着此次春闱与朝中官员们勾结的士子名字,监察院由士子着手,反推而索,成效极佳。

    此时客栈之中全是兴奋的年轻学子在邀人痛饮着,庆国官场积弊已久,虽然谁都知道不可能仅仅靠捉住一位礼部尚书,就完全改变这种局面,但正所谓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陛下真的发现了问题,愿意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年轻的、有朝气的、甚至可以说是单纯至极的读书人们,都相信,庆国的未来一定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这是陛下在借范闲的手来整顿科考舞弊,郭攸之,太子一脉的吧。”刘域冥道。

    “是。”

    “殿下。陛下将范闲推上来,无非就是为了借他的手来整顿舞弊之事,怎么感觉,他的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他往前呢……”

    “别想了,左右是跟我们没关系的,还是先想想,怎么安慰一下范无咎吧。”李承泽晃悠着腿。

    “殿下觉得……”

    “他要是有把握,就不会是那表情,那呆子,他等三年后吧,明天就放榜了。”

    第二日,考院左侧的那面朱墙之上,终于贴出了考生们翘首以盼的那张黄纸。庆国春闱取士规矩倒不复杂,乡试之后是会试,会试后便要取出三甲人选,只是不定名次,依笔画排列在皇榜之上。

    三甲的人数历年不等。因为庆历三年曾经加开过一次恩科,所以后两年取士的人数都有些偏少。今年皇榜上的名字,一共只有一百零八个。正因为取得少,所以不论是京中太学的学生,还是各郡各路来京赶考的贡生,都有些紧张难安。

    考院西向是一座桥,若想去朱墙下看榜,得过桥而行,此时朱墙之下已经围满了穿着长衫的学生们,人头攒动,正紧张无比地在大黄纸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刘域冥和李承泽在府里等着范无咎,不知过了多久,刘域冥才听到门口有响动,抬眸过去,就看见了范无咎回来了,不过,看这表情就知道了,刘域冥看了眼谢必安,谢必安立刻懂了,走过去将范无咎拉去外面吃饭了。

    刘域冥看了眼李承泽,李承泽在看书,是刘域冥将她讲的故事和一些她编的故事钉起来的书册。

    “殿下,我出去了?”

    “早点回来。”

    “好的。”

    几天后,范无咎的心情好多了,刘域冥和谢必安这几天都在陪他喝酒,开导他,要是心情再不好,刘域冥真的要砍人了,今天刘域冥刚刚练完射箭回来,喝了一杯茶。结果下人来报,说范闲被弹劾进刑部了,刘域冥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因为什么被抓进去了?”

    “听闻,范大人去同福客栈看了几位学子,然后那几个学子上榜了,有舞弊的嫌疑。”

    “考试前还是考试后?”刘域冥道。

    “考试后。”

    “有病啊,范闲要是真想徇私舞弊,让他看重的人上榜,就不会在一切考完都封卷了再去瞧他们的,这刑部里的人干什么吃的。”刘域冥皱眉道,感觉刑部有些莫名其妙。

    没人搭话,刘域冥挥挥手,将人都挥下去了,自己一个人盘腿坐在院子里看着游来游去的鸭子。

    刘域冥细细想来,确实是范闲做事确实太过不成熟,留下了太多的麻烦。范闲揭弊案得罪了太多人。朝中官员不惜与宰相和司南伯撕开脸,也要上书参他,也要动用文书索他去刑部,就知道这事情相当严重。范闲动了很多人的蛋糕,所以一时间被针对也是情有可原,如果他不去看学子那还好,可是,他去看了那几个学子是既定事实。

    弊案垮台的官员背后的人物虽然忌惮范闲的背景,但依然开始蠢蠢欲动,今日晨间,已有御史台的年轻御史们上书宫中,弹劾范闲亦有舞弊之嫌,更有不德之行。而且刑部方面向来与宰相不怎么搭路,与范建也没有什么交情。

    刘域冥叹了一口气,啧啧啧,自求多福吧,她想护也不可能,一旦护了他的羽翼,就会有新的传闻,揭弊案就不再是纯粹出于正义感与陛下的旨意,而是想站在二皇子的立场上打击太子,那样一来,范闲就会被东宫针对。

    李承泽是想拉拢他,但是李承泽也希望春闱舞弊之事能少些,刘域冥跟他相处的这几年里,他除了在五年前送过一次名单外就再也没送过了。怎么办呢……刘域冥觉得很愁。

    “慈恩?怎么愁眉苦脸的。”

    “殿下,您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别操心了,跟我们没关系,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事情,我们就算想帮也帮不了,毕竟,他现在也没跟东宫撕破脸,也没明确是我们的阵营,只能静观其变。”李承泽轻拍了下刘域冥的肩膀道。其实,李承泽并没有跟她说,这次下马的,东宫占了少许,其余的都是长公主这边的,但他没说,要是他说了,这姑娘要替他拼命了。

    之后刘域冥才知道,范闲大闹刑部之事,原来范闲,是监察院提司。

    “原来如此,所以他要去刑部,如果他要是正常的公布这个身份的话,很容易遭到百姓反感,所以让他先立名了所以才以这种戏剧性的事情公布他的提司身份。他背后的助力,挺多啊。”刘域冥终于想明白了,怪不得要他当这居中郎,怪不得庆帝会那么大力支持他查舞弊一案,原来是有助力啊。

    可是,皇帝为什么这么看重他呢,难不成有牵连?刘域冥越想越不对,随后躲进自己的房间里:“993,你说有个人会折了李承泽所有的羽翼,这人是范闲吧。”

    “是,他是这本书绝对的主角,他的助力很多。”

    “……所以,这次下马的大部分官员都是长公主的人?”

    “……”

    “丫的,亏得劳资还为他担心,担心个毛,不砍了他够不错了,口头说说,没想真砍他。”想起前几次的经历,赶紧改口。

    “我现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子的心态去看待他,既然我知道了是这样的结局,我就不可能去主动接近他,就算他跟我一个时代的,也不可能了,李承泽……终究是错付了感情。”刘域冥看向窗外的月亮,只有叹气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