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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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范闲骑在马上,屁股被硌的有些不舒服,微笑想着先前那位二殿下,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他自然清楚,这第一次见面正是所谓交浅言不能深时,至于什么内库之类的事情提也不需提去,只是见个面罢了。

    他拨去迎面那枝嫩青河柳,问着身边的李弘成:“今儿二殿下就是想见见我?”

    李弘成笑答道:“他是你的仰慕者,恰巧你又娶了晨郡主,所以他借着看妹夫的名义,想看看一代诗仙究竟是什么模样。”

    范闲一怔,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个由头,连连苦笑摇头,半晌之后忽然叹息道:“为何我看这位二殿下总是很眼熟?”

    李弘成与他相交数月,早知道他骨子里强硬,表面上温和,但除了偶尔发疯之外,倒是勉力保持着沉稳的模样,此时见他有些失神,不由纳闷道:“你应是没有与他见过面才对。”

    范闲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二皇子虽然生得清秀,但是毕竟不是林妹妹,自己也不好龙阳那口,怎么对对方如此念念不忘,不由微羞笑了出来。

    此时李弘成正好奇看着他,见他抿唇一笑,忽然间怔住了,呆呆望了半夭,才喃喃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觉着看二殿下眼熟了。”

    范闲睁大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

    李弘成做出习惯呕吐的表情:“因为你们两个有时候都喜欢像娘们儿一样羞答答的笑。”

    范闲一愣,赶紧敛了唇角笑容,苦脸说道:“就这样?”

    李弘成看着范闲清美的脸,忽然间一阵恶寒,说道:“你们两个人身上的气质也有些相像,确实很像娘们儿。”

    “扯蛋。”范闲哭笑不得,旋即心中一动,也许……那位二殿下真的与自己在某些方面很相像吧,他摇摇头,赶走某樁盘在他心头的惊天疑问,再次微微一笑,再恶心了世子一把,才一挥马鞭,催马往京城里奔去。

    一路沿河而行,马行急速,春风扑面而来,河畔的青青杨柳也扑面而来,范闲懒得去躲,自将霸道真气运到脸上,全充个厚脸皮,将那些杨柳震开,纵马快活。

    不一时,他便将世子与侍卫甩开了一段距离,马儿有些累,渐渐缓了下来。范闲坐在马上,下意识扭头往水面望去,只见自己已经绕了一段路,来到了花舫很集中的地方,远处有一座花舫已经蒙灰,很颓凉地靠在岸边,与河中的娇人恩客,结彩妓船一比,更显凄惨。

    范闲微微眯了眯眼睛,猜到那一定是司理理的花舫,这艘花舫上曾经有京都里最红的女子,也是京都最红火的所在,如今却已经成了这个模样。看到眼前一幕,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如今还在监察院大牢里凄苦度日的司理理,待春闱之后,庆国朝廷就会放司理理回北齐,而自己居然也凑巧是这次的主办人,不知道再次见面时,会是哪般模样。

    当初在大牢里用迷药,用言语,用心理攻势,才从那个女子嘴里诈出了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是吴伯安,而自己当初曾经答应过放了她,还曾经发了个极毒的誓。本来范闲事后根本不准备认帐,没想到后来事情竟然会转变成这种模样。

    他的唇角微微一绽,又如李弘成所说的那般,极温柔地笑了起来,心道也算自己应诺吧。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范闲看过去,还以为是李弘成,结果却是坐在二皇子身边的女子。

    刘域冥看着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问,范闲也看着她,朝刘域冥伸手:“你好,我叫范闲。”刘域冥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瞳孔震惊,随后伸手与范闲的手相握:“你好,我叫吴慈恩。”

    “床前明月光?”

    “地上鞋两双!”刘域冥答道。

    范闲眼睛亮了亮:“今年过节不收礼。”

    “收礼只收脑白金!”刘域冥声音兴奋起来。

    两个人的眸中都闪着激动,刘域冥收回自己的手,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从我出生的时候我就来了,你呢。”

    “那你还记得?”

    “带着前世记忆嘛。”

    “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过来的,然后从十岁开始的。”

    “你比我小诶。”范闲道。

    “真的啊。对了,你在现代也是这个名字?”刘域冥道。

    “不是,我在那个世界叫范慎。你呢,你原先就叫吴慈恩?”

    “我还以为同名呢,对啊,就叫吴慈恩。”刘域冥没说自己的名字。

    “我很好奇,那个二皇子,怎么感觉他很依赖你?难不成你和他……”

    “我喜欢他呀。我为了他卖了这么多年的命,八年多,他依赖我,是应该的。”刘域冥道。

    “八年……啧啧啧,你也是个有毅力的人,他是个心思深的人,撬了八年才松动,佩服。”范闲道。

    “不过,你猜错了我来此的目的,你认为我会替他拉拢你,但我此次来,并不是,只是想看看,跟我来自同一时代的人而已。他的政事和谋划与我无关,我只管他的生活。”刘域冥淡淡道。

    她是入局了,李承泽也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但她自己选择不会过度深入,她也不会太过度的参与时间线,李承泽也乐于这点。

    “那你要替二皇子拉拢我吗。”范闲轻笑道。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来此,只是来交个朋友。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我希望你们的事不会影响到我和你的交集。”

    范闲看着刘域冥的眼睛,这人的眼睛是真的漂亮,好不容易碰见个现代人,考虑什么呢,确实如她所言,如果她没有涉局,那么与她交集又何妨。

    “下次,一起喝个酒。”

    “好。”

    刘域冥答完爽快地转身就走了,范闲想了想,最后还是停驻在河边的杨柳提,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等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找他,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看看她说的是真是假又何妨。过了一会儿,李弘成果真来了,不免得信了刘域冥几分。

    李弘成甩开侍卫,单骑跟了过来,两匹马同时停在了水畔,静静望着湖里的太平盛景,偶尔一瞥那处衰败的所在。

    跟李弘成聊了不少,范闲也大概知道了京中的局面,就是不知道为何,那么个水晶般的人,非要参与到这种夺位之中。

    范闲摇摇头:“今日见着二皇子之后,就感觉很奇妙,这样一个水晶般的人儿,为什么却不肯像靖王一样做个安分王爷?”

    李弘成听他说到自己的父王,双眼渐渐冰冷起来,住日如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淡淡道:“天子之家,并无私事,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你应该记得先帝,也就是我的祖父,当年是如何登上帝位的。两位亲王,在同一天内惨遭刺杀,当时京都的血雨腥风何其腥臭?若你能回到过去,是不是也要问下那两人为何不让?”

    范闲心头一寒,勉强一笑掩饰内心情绪,说道:“当时开国不久,与当前太平景象又不一样,若二皇子肯让一让,东宫也不见得会如何。你看靖王天天在府里种花种草,不也是很快乐吗?二皇子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文学之道,为何不能学学你父亲?”

    “你见过陛下,也见过长公主,我父王排行第二,但你看他的容貌却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李弘成似笑非笑说道:“退让,真的会有好结果吗?我父王心中总有一股悲怨之气,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来,还不是天子家的这些破落事。”

    范闲皱眉道:“可是你不该跟着二皇子这么紧,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最没有可能的一个人,他有什么指望,难道是倚靠他身边那个姑娘。”其实以他与李弘成的交情,此时这番话已经显得过于深切直白了。

    李弘成听了之后,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面庞,知道范闲是真正把自己当作了朋友,轻声感动应道:“如果父母拿了些甜点摆在孩子们的面前,我们必须首先表明自己想要去吃,那么呆会儿父母分配食物的时候,才会首先想起你来。至于你说的那个姑娘,她更简单,只为二殿下,你可以回去问问婉儿还有监察院里的人,她很有名。”

    范闲将心头疑虑压了下来微笑道:“二皇子等于一直是在表明态度。”

    “不错。”李弘成的眼光离开范闲的脸庞,隔着流晶河对面的小山,看着极远处天空下隐约可见的苍山之脉,轻声说道:“先帝是幸运的,因为只有一个儿子,陛下也算幸运,因为他只有三个儿子,但是……等到大殿下回来之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二殿下,必须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

    “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很简单的原因。”李弘成微笑说道:“我看他顺眼一些。”

    范闲挑挑眉头,知道这话或许真假在三七之数,不可全信,只是目光看着这位靖王世子温和的笑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是一个奢求独善其身的高洁之徒,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自己躲不过去的,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想着去躲。

    男儿在世,快活二字——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一些东西。

    入城之前,李弘成很自然地说要去某某楼中坐坐,范闲自然懒得相陪,举手告别,便在告别之时,这位爱好花花事业的世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话:“今日二皇子要抢先见你,是因为会试之后,大概你逃不出太子的请了。”

    范闲微微一凛,听出对方的话中透露出的一丝信息,后日大比,自己虽然资历不足以评卷,但肯定会在太学与礼部两处守着。

    刘域冥回了花舫,跟李承泽一起回了王府,李承泽瘫在椅子上,刘域冥轻笑了一声,随后跟李承泽谈起了应允他的典故。鸿门宴的故事,可谁知,李承泽的思路一下子发散了出去,刘域冥绞尽脑汁才把话圆了回来。

    口干舌燥的,喝了口水,眼看着李承泽又要提出新的问题,刘域冥赶紧跑去洗澡抓紧上床睡觉了,太可怕了,文科生的世界。

    范闲回去后,迎面就看到了辛其物,回到府上,林婉儿又给了他两张纸条,一张是宫里的宁才人送的,一张是林相托袁老先生送的,虽然他知道无可避免,但是心头隐隐有些怒意,但又有些庆幸,二皇子并未递纸条给他,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范闲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问婉儿:“婉儿,二殿下身边的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她跟你相熟吗?”

    “你是说,吴姑娘吗,听闻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他两之前就掉入陷阱里,是吴姑娘将二哥带了上来,所以二哥就将她带回了宫里。之前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她会经常来瞧我,她很特别,热烈奔放,倒是跟宁才人一个性子般直爽。”

    “之后,二哥在宫外开府邸后就不常见了,但她也会时常寄些小玩意儿进宫里来给我玩,瞧,这个兔子尾巴,就是她给我带的。”

    范闲瞧了下毛茸茸的兔子尾巴,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味道,他原本以为是林婉儿身上特有的,没想到却是这兔子尾巴散发出来的味道,范闲拿了过来轻轻闻了一下,原来只是安神香,看来他们关系倒是不错,自己疑神疑鬼了些。

    “倒是很好奇,一般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都定亲了吗?她定的哪家啊。”范闲漫不经心道。

    “估计啊。没多少人敢娶吴姑娘的。”林婉儿娇笑道。

    “哦?怎么说。”

    “原本女子十二十三岁就要定亲的,但吴姑娘拒绝了,皇帝舅舅托人来问她,她直接对舅舅说,她的人生她做主,若是她草草地被人安排了婚姻,她立马血溅当场,让这桩婚姻染上血色。皇帝舅舅欣赏她的态度,然后随了她的意,到了吴姑娘的及笄礼后,二哥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及笄礼,跟我们的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啊,要是哪家公子真想娶吴姑娘,得问问二哥肯不肯让她嫁才行。”林婉儿道。

    范闲挑挑眉,这有意思啊,看来,这个二皇子原先就没想她嫁,而她又正好有此意,这不情投意合吗,可是他两也没成亲啊。啧啧啧,难道还在谈恋爱?啧啧啧,这恋爱谈的,真不错,可是范闲怎么觉得,心底有点小小的泛酸,算了,不管了,先想想过两天的科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