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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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刘域冥一听,抬起眼眸,心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这算什么,施舍?他李承泽需要你的施舍吗,别太过分了哦。

    李承泽一怔,断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提出如此荒谬的一个建议来,还许自己一世平安?真是何其狂妄大胆之至!他终于忍不住满腔郁闷,寒声说道:“范提司这是耍弄我来着?”

    两个长的其实并不相像,但身上气质与味道却极为接近的年轻权贵,对桌而坐,话不投机。

    范闲望着他说道:“殿下有诸般不解,范某也有诸般不解,这龙椅莫非就真的有这么好坐?平安岂不是难得之福?殿下向来喜好文学,淑贵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么却看不穿这其中的关节?”

    纵使此时茶铺内静无一人,这番对话不虞被旁人听去,但骤一乍闻范闲竟是赤裸裸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李承泽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颤抖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就像自己再想夺皇位,但对着太子依然是恭敬无比。谁知道面前这人,竟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直到今日李承泽才真正清楚,范闲这人的胆子究竟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也越发地不清楚,他到底凭恃着什么!

    李承泽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这道幽暗的光芒却被范闲的一席话触动了经年之痛,终于渐渐燃烧了起来,盯着范闲的脸,压低声音冷冷说道:“谁都知道龙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这把椅子,我想抢得抢,不想抢……还是得抢!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宁肯去太学里天天修书,也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范闲微眯着双眼:“难道有人逼你不成?”

    李承泽冷笑道:“当然有人逼……从我十二岁那年起,就说我贤德兼备,将来做个亲王委屈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封我为王,十四岁的时候,就在宫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将我赶出宫去,实际上却给我自由地交纳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就让我入御书房旁听朝政之事……你知道吗?在我之前,永远是只有太子才有这样的机会!”

    李承泽那张清秀的面容渐渐扭曲了起来:“我不想争!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来,我能如何?难道东宫会认为我并无夺嫡之念?太子当时年轻,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怨毒……我们是亲兄弟啊!他不过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想杀我了!就算我能说服太子,那皇后呢?她难道肯放过我?”

    范闲默然无语,听着李承泽大发癫狂。

    “是他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李承泽的眼眸像冰中封着的寒火一般,“我要保护自己的母亲,我要保护她的性命,我要保护自己的性命……怎么办?既然他想让我争,那我就争给他看看!”

    范闲微微低着头,知道能有力量逼着一位皇子走上夺嫡之路的,其实只有皇帝自己罢了。他微微一笑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或许他只是用你来当一块石头,一块用来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

    “早就清楚了。”李承泽冷冷一拂袖子,“同是天之骄子,谁会甘心做一块将来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争下去,万一将来真的争赢了……能看到他后悔的样子,我会比坐上那把椅子更开心。”

    范闲笑了笑,说道:“何必将怨恨发泄到这种事情上来?大殿下已经封了亲王,可是看他好像就比二殿下要清楚许多……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与人比赛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拼死不下河,大不了回身和身后那人打一架……而不是下河去把那个与你比赛的对手掐死。”

    李承泽此时终于冷静了些,满脸震惊地看着范闲:“你这话……几近造反了……”

    范闲无所谓地摇摇头:“殿下今天说的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比我少。”

    李承泽的眉毛忽然急速跳动了两下,看着范闲,半晌之后忽然说道:“帮我,范闲。”

    范闲冷静乃至有些冷漠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李承泽幽声说道:“将来你总是需要选择一个人的。”

    范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想着……面前这人从血缘关系上讲,应该是自己的哥哥吧?自己和一般的臣子不同,自己根本不想做出选择,只是稍微有些心惊于那位庆国陛下铁血无情的教育方式,渐生隐惧。

    看了看站在李承泽身后的刘域冥,这个女人,究竟知道多少,听闻她十岁就入了宫伴在李承泽左右,所以李承泽所说的,她都看在眼里,也都经历了,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选择陪着李承泽。

    看着李承泽的目光,范闲终于开口说道:“不要和信阳方面走的太近,那个女人是一个极有才干的疯子,我都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李承泽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虽然心动于自己的力量,但依然更信任长公主的实力。不过这样一来也好,至少以后自己在对付面前这位二殿下的时候,心肠会硬一些。

    “我依然不想与你为敌。”正色说道。

    范闲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就算不发生抱月楼这件事情,我也会将你打落尘埃……”

    李承泽眸子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似乎是觉得范闲的自大有些过了边界。

    范闲根本不理会他的眼神,淡淡说道:“或许,这是能让你……和弘成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吧。”

    李承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怜悯与鄙夷,大怒霍然起身,冷冷地盯着范闲的双眼。

    范闲微嘲说道:“殿下,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一切,包括抱月楼的事情。”

    茶铺里气氛急剧地降温,自铺外缓缓走来八个人,八个穿着一模一样,却看不清年纪究竟有多大的人。

    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深蕴体内的杀气!

    有人像是一把刀,有人像是一把剑,有人像是一柄开山的巨斧……一往无前。

    范闲知道李承泽不可能选择在闹市中狙杀自己,微眯着眼,看着不知道从何处走入茶铺的这八个人,轻声说道:“甘、柳、谢、范四大将军,何、张、徐、曹四大君子,传说中二殿下手中的八家将,原来生的就是这副模样。”

    他看着范闲说道:“范闲,我看重你,但并不代表我必须需要你,所以不要自恃过高。”

    范闲站起身来,笑着挥挥手,说道:“我手下那个启年小组,可打不过殿下手下这八个人,就不喊出来现眼了……不过有句老实话还是得说,殿下,手下再多死士,对于大势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不然陈萍萍早就当皇帝去了。”

    哈哈大笑中,他丢下最后一句叛逆无道的话,潇潇洒洒地离开了茶水铺。

    范闲走了之后片刻,李承泽撑颌于桌,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忽然在范闲面前失了态,说出了许多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清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肃然,寒声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需要杀了他,你们需要几个人?”

    谢必安缓缓将那柄鞘中剑收回自己白色的衣袖中,木然道:“属下一人足矣。”

    范无咎一张黑脸,微微摇头道:“八将齐出,还不见得留得下这位小范大人。”

    李承泽略一失神,心想连八家将都各执一词,这个范闲,还真是个看不透的角色……但他旋即想到,经由抱月楼一事,对方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出手,便摇摇头不再多想。

    刘域冥知道,为什么李承泽会那么激动,因为范闲下了点毒,这点毒就类似于吐真剂,她在想,如果,如果范闲多了解他一些,会不会就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晚上时,刘域冥看着范闲从城门口走进来,刘域冥轻笑了一声:“把范思辙送出去了?”

    “怎么,你要拦?”

    “那倒不是,估计这次,范思辙去往北齐,会有一番大作为。”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以什么样子的心态,看着他一步步踏上这条路的。”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的心态。”刘域冥淡淡道。范闲看着她,知道她说到做到。

    “范闲,我不拦你要做的事情,但我也不会拦他要做的事情。今天你下药的时候,我没拦着,只是想让你听听他的心声,他从来都不是自愿踏上这条路的,大皇子从来都没有权利去争那个位置,是从他一出生就注定了的。而太子需要块磨刀石,庆帝又没了其他的儿子了,所以瞄上了他。如果他真能反扑,他早就将要推他下河的人扑杀了。”刘域冥道。

    “范闲,你现在的实力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若你的这些权利交到李承泽手上,他未必做的比你差,你占的是你背后的势力而已。如果不出意外,你应该算皇子。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刘域冥看着范闲道,范闲突然之间有点无形可遁,这女人太危险了。

    “你想杀了我,我知道,但,你杀的了我吗。”刘域冥伸出一手到范闲身前,范闲一探,瞬间瞳孔放大,这女人也是九品?!

    “我只为了护他性命,其他的事情,我都不会干涉。我今天来找你,只是作为朋友,等我走了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而是陌生人了。”刘域冥道。

    “范闲,其实,在庆帝的眼里,你跟李承泽的作用都差不多。”刘域冥说完后就离开了。为什么刘域冥会说这句话,因为这手段,跟对李承泽的时候差不多,他和李承泽一样,都只是磨刀石而已。

    刘域冥回到王府,就看见李承泽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养神。刘域冥走了过去,俯下身来,轻吻了一下李承泽的唇,随后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帮他活络经脉。

    “你去见范闲了?”

    “是啊,他把范思辙送出去了,而且,他还去抱月楼带走了个姑娘,想必是范思辙喜欢的。”刘域冥道。

    “殿下,要开始了。”

    李承泽知道,这京都开始变了。离京都府衙三里地的御山道旁,秋雨在煞煞地下着。

    抱月楼妓女失踪之案已经查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挖到尸首,但是京都府已经掌握了牵涉到命案之中的三个凶手,只要这三个亲手杀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归案,然后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范家那位二少爷为幕后主使之人,一方面对范家造成强烈的打击,另一方面也洗清了李承泽身上被泼着的污水。

    所以这三个打手,实在是重要人物可是为什么要交到京都府。在第三天的时候,刘域冥反应过来,随后跟李承泽说,因为需要那三个打手迷惑一下你,以为他真的跟自己讲和,然后迅速收楼追查袁梦,将矛头指向李弘成。

    如今李承泽是真的动火了,你范闲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来的。而此时,世子弘成虽然也是满腔郁闷,却是无法去范府找范闲打架,因为靖王抢先动怒,接着动了一顿板子之后,将他关在了王府里,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的风雨。

    “好生看管着,不要让人有机会接触到……切不能给他们翻供的机会!”府上八家将之一的八爷范无咎,阴沉着一张脸,对京都府来接人的差役说道:“这件差使如果办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紧张地点了点头,不是对这件差事紧张,而是面对着二殿下手下的八家将感到紧张。御山道离京都府只有三里路,如果不是为了避嫌,范无咎一定会亲自押送这三个打手,看着他们被关进京都府的大牢。

    马车动了起来,在阴沉沉的秋雨之中,范无咎远远看着。马车在雨中行走,一应如常,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是偶尔走过几个撑着雨伞,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时,那些路人动了起来。雨伞一翻,便从伞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锐铁器,异常冷静地刺入了马车中!

    范无咎大惊之下往那边冲去。只是他离马车有些距离,看那些人动手速度,便知道自己根本来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无比尖锐,就像是刺豆腐一样,直接刺入了马车的厢壁,杀死了里面那三个人。

    路人们抽出尖刺,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打着雨伞,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里。

    鲜血从马车上流下来了,范无咎才寒着一张脸赶了过来。他拉开车帘一开,骤然变色,那些伤口痕迹,无一不显示出下手的人何其专业,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刺,就无救了。

    范无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为李承泽感到担心。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马车里的三个人就已经极难,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对自己这些人何时移送人证,竟是清清楚楚,想来监察院在二殿下一系里,也埋藏了许多钉子,才能将下手的时间地点,拿捏地可谓妙到毫巅。

    这场暗杀正因为设计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显的这般自然、简单,就像吃饭一样,并不如何惊心动魄。

    只有范无咎这种高手,才能从这种平淡的杀局里,寻到令自己惊心动魄的感觉。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的是谁,除了监察院六处那一群永远躲藏在黑夜里的杀手,谁能有这种能耐?他脸色愈发地苍白,不由想到,刚才那几个路人如果是针对自己进行一场暗杀,自己能够活下来吗?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轻视了范闲的力量,那是因为庆国新成长起来的这一辈人,根本不知道监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个机构。

    范无咎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袖子里的短匕首,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应该脱离二殿下,救救自己为好。

    雨已经停了,天上的铅云就像是被阳光融化了一般,渐渐变薄变平,再逐渐撕裂开来,顺着天穹的弧度,向着天空的四角流去,露出中间一大片蓝天,和那一轮获得胜利后显得格外新鲜的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