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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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棍

    谁?我在心里稍稍疑惑了一下。

    没有理会面前这个陌生的人,我试图缓缓坐起身子以使大脑尽快清醒,却很快感到整个身体异常僵硬,难以支撑。

    使了使劲,才勉强坐起来。

    随着腰部的剧烈疼痛在全身范围的展开,我才意识到也许是昨晚摔倒时意外扭到了腰。

    看来这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怪病对我的影响确实不可估量,我从不记得自己的的身体素质曾经有差到过这个地步。

    等到大脑清醒一点,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于是抬起头,而那个站在床边的陌生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

    “您是……?”

    “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

    “……”

    对方是一个看上去比我小不了几岁的男人,姓许,是个医生,自称脾气不太好。

    “昨天半夜和同事在外边散步路上捡到你,还以为你是个夜不归宿的醉鬼。”

    他不看我,只是这样悠悠说道,仿佛对我昨晚酒后的醉态颇有嘲讽之意。他缓步走到我房间里的写字桌前,拿起他随身带来的黑色公文包开始翻找。

    “然后我们就报了警,有趣的是,警察竟然说你是他们的同事。和警察一起来的还有你的两个朋友,他们当时也正在为找不到你而发愁。”

    “我的朋友?”

    “他们现在就在客厅,”他没抬眼,依然忙着手中的事情,伸手随意地指了指门外,“我的同事正和他们待在一起。”

    “那你们又怎么会在我家?”

    我略皱了皱眉,对方目中无人的态度令我感到很不舒服。

    他更是不理会我,在黑色的公文包里继续翻翻找找。

    “给,”片刻过后,许医生从公文包里翻出两个黑色的小瓶子,走过来递给我,手里还攥着一个圆形的很规整的容器,“香薰,功效是安神,能治头晕。”

    “咦?”我愣了一下,“给我这个干什么?”

    许医生很不明显地笑了笑,两唇间冒出几句低微的哼声来。

    “最近我学会了一种醒酒的方法,本来昨天想在你身上试试效果,可是没有成功……后来我仔细研究,才发现你的昏迷并不是为醉酒所致,而是缘于体内有一种怪病缠身。”

    许医生说完,又指了指我的胳膊。

    看来他早都知道了。

    “让我猜猜,”他的嘴角忽然生出一丝明显的笑意,“你从前不久开始频繁头晕甚至无征兆地昏迷,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各家医院,拜访各地医生,但遗憾都找不出病因。”

    “……是这样。”

    许医生点点头。

    “普通的医生是不知道你这种病的,就算知道,按他们的法子也治不了。”

    “您的意思是……?”我满脸疑惑。

    “你称呼我为医生其实不太准确,”许医生说着,拧开手里拿着的那个圆形容器,一股难闻的味道顿时从中逸出,“我算半个巫师。”

    “巫师……”我不置可否地喃喃道,“那不就和神棍没啥区别?”

    “……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许医生咧咧嘴,看起来想骂人。

    “来,先治外伤。”

    他用右手从圆形容器中拈出一坨药膏。

    这药膏颜色紫里透黑,呈粘稠状,仅仅那么小一坨,看上去也像泥坑里正张开血盆大口的凶残怪物,样子和气味全都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我完全不想接近这团黑色的东西。

    “紫阳膏,”许医生把指尖的药膏放近鼻尖,仔细端详,“不要试图去搜百科,你查不到这玩意。”

    “啧,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我摸了摸脸上刚才没注意到的不大不小的伤口,大概是昨晚摔倒在地时不小心划到了,“还是免了吧,我不想和这东西有任何接触。”

    “猪笼草散发香味只为果腹,你若是为这香味神魂颠倒,只会踏入它所设的陷阱……反过来说,猫头鹰蝶用危险的花纹欺诈天敌,你如果因此害怕,说不好可能会错过一顿美餐。”

    许医生把冷冷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你自己选。”

    仿佛是说,选错了他也绝不担责。

    我忽然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这就是自然界中一切生灵所遵循的基本的自然法则。

    我开口问:“所以这坨黑色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功效?”

    “它能回溯时间……”

    “……”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按照许医生的说法,这坨黑色的东西可以修复任何物理变化层面的断裂、破损以及外貌的改变。

    “物质不会凭空消失或产生,修复的条件是物品原先的大部分零件都仍然存在,小到分子。

    “有人说这种修复利用了时间回溯的原理,也有人认为只是分子间的重新紧密结合。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不是搞研究的科学家。”

    他把药膏重新向我递了递。

    “太玄乎了。”我摇头道。

    见我不信,许医生转身走了几步,把圆形容器放在写字桌上,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空花瓶,甩手啪的一下用力砸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动作里的分毫犹豫。

    花瓶瞬间四分五裂。

    我被吓了一跳。

    许医生蹲坐下来,用手悉心把花瓶碎片一点一点捏放在桌上,大致按照原来的造型摆放在一起。

    像涂胶水的样子,他把药膏均匀涂抹在裂缝中间,然后移开身子方便坐在床上的我可以看见。

    碎片间仿佛有魔力般地逐渐互相吸引,拼接成花瓶先前圆润的模样。瓶身表面多余的粘稠状物质接连缓慢地脱落,花瓶已然完全变回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裂痕。

    许医生用镊子夹起桌上脱落的黑药,放回圆形容器里。

    我愣住了。

    许医生拧紧手里的圆形容器,把镊子收回包里。

    “把你胳膊让我看看。”

    他把容器随手扔在桌上,转身向我走来,最后蹲坐在我的床头。

    我有些惊叹于面前这位神棍的神通广大,于是不自觉地卷起袖子,露出赤裸的手臂。

    斑驳而又奇怪的白色花纹诡异地缠绕在我的手臂上,像兽类毛皮上曲折绕远的虎斑线条,又像阴潮泥沼里生长出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爬遍。不仔细看这纹理,还以为是在不知什么地方倚靠太久而压白了胳膊。

    许医生抬起我的手臂,放在眼皮底下仔细端详。良久,他开口道:

    “撇开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医,你自己觉得头晕的症状和这些花纹有没有关系?”

    “有。”我点点头。

    怎么会没有。正是在我第一次无端昏迷过后,才发现了胳膊上爬着的这些诡异的花纹。

    “想不想治?”许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您能治?”我心里没底。

    “不能,”许医生答得很干脆,“这病很稀罕,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你要问我这病的原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真心想治就去找我师父,你这个程度的,他一定能治。”

    说完,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您师父?”我在心里稍加思索,“他也是个……”

    许医生哼了一声。

    “对,他也是个神棍。”

    神棍这行也算挺有意思,我自毕业以来这几年倒是还没怎么接触过。

    “请问您师父怎么联系?”

    试试又死不了。

    “很难,”许医生摇摇头,“他隐居了。”

    未隐山人。许医生说,这是他师父的道号。

    “师父年纪大了,不爱见人,于是在秦岭里找了片地方自己隐居起来。你要是诚心拜访,想治这病,就自己去秦岭里找他。”

    “秦岭?秦岭大了去了,有没有具体的方位?”

    “有倒是有,”许医生瞄了我一眼,开口继续说,“但除非你下定决心肯去,否则我不会提前告知你。”

    “师父不喜欢随便被生人打扰。”

    听起来倒像是个世外高人。

    “这位未隐山人很有名吗?在网上能不能查到?”

    我下意识地伸手到床头柜上去摸手机,才想起手机昨天已经和钱包一起被人偷走了。

    “你以为那些道士什么的一个个都是明星?”

    许医生不屑地撇撇嘴,没有多说,转而走到写字桌前,去整理公文包中的物品。

    “对了,你要是有治这病的意思,就抓紧动身。”

    许医生回过头来,对上我疑惑的目光。

    “师父马上就要入山闭关了,你下午出发,兴许还能见他一面。”

    临走前,许医生塞给我一张名片。

    “想好了就联系我。”

    我低头一看,上边写着一串电话号码,以及“赵易刊”三个大字。

    “咦?”我对此发出了疑问。

    “我的名片没有随身带着,”许医生指了指门外,“这是我外边那个同事的名片,我们今天一直在一起。”

    说完,他打开房门迈步向外走去。

    “我送您。”

    我试着移动身子,却感到从腰间传来的剧烈痛感,只好抽搐着面部肌肉停下动作。

    许医生抖抖衣领,转头瞄了我一眼:

    “不必了。”

    直到听见大门的响声,我才安心挪动身子平躺下来,发出一阵力不从心的长叹。

    “吃不吃早餐?”

    听见老高推门而入,我于是叫他扶我下床,走到客厅去。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我顿时感到浑身僵硬得难受。老高从厨房拿来早餐,我吃了两口又撇下来,连嘴里的饭也难以下咽。

    “谷雨呢?”

    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堂弟的身影。

    不等老高回答,从客卧那边率先传来开门的声音,谷雨张嘴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从客卧里走了出来。

    谷雨是我三叔家捡来的孩子,小我几岁。因为捡到他的那天正值谷雨时节,于是简单地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早在我十一岁那年,二叔二婶离奇地死于一场意外,我爸妈又不爱着家,导致家里的人手不足,这就是谷雨从很早以前开始辍学的其中一个原因。

    幸亏我奶奶早在屋里置办了一间书房,藏了一屋子的书。谷雨没事的时候就泡在里面,也算是没耽误读书学习的大好时间。

    谷雨抓抓蓬松的头发,走来向我和老高一一问好后,挨着我顺势坐在沙发上,我于是把目光转向别处。

    “腰伤了。”

    对着我打量了约莫三四秒,谷雨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好像不太欢迎我,白玢。”谷雨脸上挂着很平静的笑,看上去十分自然。

    我咧咧嘴以示回应:“你要是别的时候来,我在墙上挂横幅热烈欢迎你。”

    “好吧,你还是不愿意回去见她。”

    “……”

    谷雨点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老高几口把早饭吃完,知道场合不对,于是随即站起身来走向厕所。

    “我知道劝不动你,但让我来是奶奶的意思。所以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走,”他笑了笑,拿起桌上一个包子,“这个我可以吃吧?”

    “别客气,”我扭过头来看他,“再住几天吧,不着急回去。”

    “现在肯留我了?”

    “我留的是谷雨,”我看着他笑,“不是那个老太婆的亲信。”

    谷雨对着包子一顿狼吞虎咽,等全部咽下肚后才又开口说话:

    “你不接她的电话,她老人家这回是真着急了。”

    我叹了口气。

    “有什么要紧的事?”

    “和一开始说的一样,要你回家养病。”

    “跟她说,不回去照样能养病。”

    谷雨闻言摇了摇头,他看向我的眼神格外严肃而清澈:

    “白玢,她想见你。”

    我于是闭眼倚在沙发上,选择对此保持沉默。

    “你恨她吗?”

    谷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我摇摇头,眉梢轻皱。

    “那就别赌气了,起码接她的电话,”说罢,谷雨又从桌上拿起几个包子揣在手里,“难道真要她老人家亲自来登门拜访?”

    “她要真肯来也好,”我睁开眼,轻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了,从没见她出过一次村子。”

    没有给予回应,谷雨重新开始大口吞咽他的包子,仿佛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方才的话题。

    长久的沉默,混杂着谷雨吧唧嘴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厕所门发出打开的响声为止。

    “帮我告诉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我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再等半个月,等她过寿的时候我就回去。”

    谷雨点头说好,但思绪还全在包子上。

    这事就算结束。我于是从兜里掏出许医生给我的名片,又僵着身子拉开茶几的抽屉,翻出一个放在家里备用的老年机。

    趁老年机开机的工夫,老高重新坐回沙发上,和我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烧烤店的老板已经被带走了,这个消息让我感到宽心不少。

    整件事唯一说不通的地方就是居婉的反常举动。

    打开老年机,我立马联系了局里的同事询问烧烤店老板的情况,并嘱咐他们多向老板问问关于那个红衣女孩的事情。顺便请了假。

    处理完工作,我拨通许医生留下的那串电话号码。对于我会打来电话这件事,大概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多余的寒暄,许医生发来一个高速路服务区的名称。

    “在那儿会有人接应你。”

    许医生挂掉电话,毫不拖泥带水。

    我在网上查了查他所说的那个服务区,从家里过去大约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决定整顿一下尽早出发。

    我戳了戳旁边正大快朵颐的谷雨:

    “你在家里住两天,车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