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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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门

    盯着不远处这张雌雄莫辨的脸看了许久,我决定暂时放弃思考,闭上双眼彻底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打又打不过,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那个变态捂着后脑勺,动作由倚在桌角变成端直站着,她抬眼瞪了瞪我,无奈地啧了两声。

    “真不愧是从那个鬼门关逃回来的家伙……你还挺能搅浑水的。”

    我循声睁眼去看她,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侧面,吓了我一跳。

    齐耳的短发乱七八糟地参差披在脸的两边,银白的月光打在修长的睫毛上。从这个角度看确实是个女人没错,她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我。

    “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我捂着剧烈疼痛的胃,如果不是浑身没劲,就差疼得在地上打滚。

    “算了,没意思,”她眯着眼,“你赢了……我认输。”

    女人转身缓步走向沙发,捡起争斗中掉在地上的手机。

    “还有,你编的故事烂透了。”她补充说道,然后转身坐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不出来吗,我是和你一样的人。”

    我看向她,她正把手机关掉装进兜里。自从刚刚开始,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我和你一样,是还记得那些事曾经发生过的人。”

    我用手支撑着缓慢坐起身子,胃里还是疼得宛若翻江倒海。

    “是么……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她没理我,自顾自说着,“我可以帮你解释周边正困扰你的一切问题,作为交换你要向我讲清楚你这半个月以来的真实经历。”

    短短不到一分钟,这变态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主动和别人谈起条件来。

    “说不定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呢。”

    “……”

    她愣了一会儿,随即靠在沙发上感叹似的开口说:

    “不觉得孤独吗。身边的人将无一认同你的亲身经历,哪怕这经历在你眼里是那样真实。你可能会一个人背负这段无用的记忆直到死去,当你讲给别人听时,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会忍不住怀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目视着满地的狼藉,长久静默着不开口。

    “不觉得孤独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

    刚想搭腔时,门铃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听到有人来访,女人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

    我小心地站起身,一边向大门靠近,一边提防着这变态会不会做出阻止我的举动。不过她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门铃再次催促般响起。大概是刚才的响动吵到楼下休息了,这样想着,我推开门,正打算道歉,却意外看见门外谷雨的身影。

    谷雨正提着那把长柄雨伞站在门外,虽然外面并没有下雨。

    “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看到门外站着的是谷雨,我格外摸不着头脑。

    “回家?”谷雨露出莫明其妙的表情,仿佛我刚刚说了很蠢的话,“我一直都待在家里啊。”

    楼道淡黄色的灯光闪烁,屋内的漆黑于是被衬托得更加黯淡复杂。仅仅一道门槛的阻隔,我在门槛里,而谷雨在门槛之外。

    我回头望向同样坐在一片漆黑里的那个女人,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看,我们是一样的人。

    “咦?”谷雨绕过我,看到沙发上的那个变态,仿佛受到很大的震悚,“她是谁?”

    我一时语塞,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只好让着身子先请谷雨进来。那变态对上谷雨的眼神,还是板着一张扑克脸,好像她才是房子的主人,本就该出现在客厅里似的。

    谷雨大概原本不打算进屋,看这女人出现得蹊跷,又见我把大门敞开,于是在原地愣了几秒后小心地走进屋来。

    见这变态不打算开口,我连忙对一头雾水的谷雨胡乱解释道:

    “这是我一朋友……刚喝大了,才回。”

    “白玢,你把我当傻子吗?”

    我一看这变态,好端端坐在沙发上,搭起二郎腿,没有一点配合我的意思,任凭谷雨疑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射,她倒先把自己当成空气,一声不吭。

    这变态既然能看出我所叙述内容中的虚假成分,智商一定不低,这时候倒故意装起傻来了。

    谷雨站在我和女人中间,谨慎地扫视散落一地的物品:背包,日记本,矿泉水瓶,假发,菜刀,不知名的金属盒子,还有一地的烟灰。

    “谷雨……”我叫着堂弟的名字,试图把话题朝别的方向转移。然而他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打了一个战栗,快步朝茶几旁的那把椅子边走去,蹲下来,小心地提起地上散落的麻绳。

    这家伙总是过于敏锐。我迫使大脑飞速运转,渴望对此圆出一个完美的谎言。

    “白玢,我以前怎么也想不到你是这么开放的人。”

    他回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在我和变态两人身上不断地徘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衣,虽然是参加葬礼的服装,毕竟经历了刚刚一场厮斗,确实不大整端。那变态虽然也被他盯得觉出几分不舒服来,但脸上仍然不做任何表情。

    见事情越来越走形,我只好不得已向那个变态靠近。

    “其实这是我一好兄弟,男的,平时有点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别看他长得跟个女孩似的……你看,我把他头发扎起来你看像不像个男的。”

    说着我便试图伸手去扎她的头发,刚刚把手抬起来,这变态猛地转头瞪我一眼,眼神像针一样扎人,我于是识相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谷雨站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我,“最近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手机前两天掉下水道了,没来及换新的。”我答得信手拈来。

    “那你晚上不在家吗?座机也打不通。”

    “我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免工作的时候碰上几个硬茬,以前像这样不回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是这样吗?”谷雨的眼睛里透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家里人都以为你出事了呢。”

    说到家里,我想起明天就是奶奶的生日。我在半个月前曾经答应谷雨,等奶奶过寿的时候就回去见她,虽说他现在大概已经不记得了。

    我于是冲他笑笑:“你来找我是要我回去给奶奶过寿?怎么不挑白天来?”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一直联系不到你,我就打了你们小区的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留意你。”谷雨说着,表情不太自然,“直到今天下午,他们打电话说看到你回来了,所以我才立马从老家赶来西安。”

    “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白玢,听到这件事你不要太激动……”谷雨咬着嘴唇,眼神瞟向别处,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开口。

    “奶奶她……过世了,就在不久前。”

    我盯着谷雨庄重的面庞,他平和而温润的双眸下从进门开始也就闪着淡淡的悲伤。而我专注于眼下的一堆琐事,竟然等到他这话出口时才刚刚察觉到。

    谷雨不再开口说话,几秒之后,他用手轻轻搭住我的肩膀。而我仿佛全身都脱了力,只感觉到肩上一股淡淡的暖意,再也感知不到眼前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这下更乱了。我任由心中繁杂的思绪乱作一团,而一股强大的悲苦汇聚起来,拧成一条无比坚固的绳,糊在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强作镇定问道,希望谷雨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虽然他从不开这样的玩笑。

    “葬礼明天就要开始了,路上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谷雨握起手里那把长柄雨伞端详片刻,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我下楼时,谷雨正在车前等候,他眼里淡淡闪着的悲伤仍未完全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