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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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三维坐标

    卢老板给我们安排了三间房,为了方便说事,我们三人挤在同一间过了一晚。

    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大概是五六点钟。房间已经被打理完毕,原本堆积行李的地毯上空无一物,不见老高和谷雨的身影。

    我简单地完成洗漱,坐电梯下楼。

    老高正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脚边放着我们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见我来,他抬手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以点头回应,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天冷,酒店的玻璃都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玻璃外的街景一片模糊。

    “要不要现在联系他们出发?”我犹豫着问。

    “不用,等天亮吧,”老高摇摇头,“摸黑进林子对我们没有好处。”

    我闻言点点头,四顾却又没有找见谷雨的影子。

    “谷雨又去哪了?”我无奈问。

    老高抬手指着自助餐厅的方向。

    “去了多久?”

    老高撸起袖子看看手表,眯起眼睛道:“怎么着得有半个多小时了……怪事,一顿早餐至于吃这么长时间?”

    卢老板赔死了。我咂咂嘴。

    现在大约六点多钟,早餐只有少量供应,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只有门外的汽车偶尔发出驶过的声音。我于是靠在沙发上和老高聊天。

    “带你堂弟去真的没问题吗?”

    相比起我,老高坐得很端正,只好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过身子。

    “你应该多替我担心。”

    听我这么说,老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脸背过去,冷笑几声。

    “老白,你昨天说我狠毒,这点我现在承认。”

    我不由得微微坐直身子,心里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但是说实话,我远比你所想的还要狠毒得多。”他把头转过来,嘴角上扬,俩眼睛灯泡似的发亮,紧接着就和我讲了他在手机便签里留言的事。

    “如果我在蛮荒里出了事,就打算把陈爷托付我的事情转交给你。这些我都在手机里写得很清楚,怎么样,狠毒吧?”

    老高一脸贱兮兮地扭头看我反应。

    我硬板着脸咧了咧嘴:“下辈子一定和你这人少来往。”

    老高听了止不住地狂笑。

    这时候从楼梯间走出一对情侣,在挽着手路过老高走向餐厅的途中,一致拿看精神病患者的眼光瞟了他几眼。

    老高倒毫不在意,笑了一会儿,他忽然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还沾着未止的笑意:“老白,我记得你说打算逮捕这些人……”

    我睁大眼睛把脸转向他。

    “怎么做?”

    “逮捕什么的都是后话……”我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对老高说道,“想要定这些人的罪,起码我得先找出证据来……”

    回想起许神棍儿在我面前的种种说辞,不论怎样想都是一样的离谱至极。偏偏他有神棍这样一个离谱的职业在身上套着,有多离谱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都将变得不再稀奇。

    而且这个许神棍的奇怪之处不单单体现在行为举止和他奇怪却无法反驳的说辞上,我记得他在离开之前……

    仿佛一道闪电在我脑中划过,差点漏掉这个关键环节。

    “老高,问你个事。”

    我看向老高,他好像也正有话要对我说,刚刚张嘴随即突然被我打断,于是他愣了一下: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个跟着许子镇的人吧,我听许子镇说他一直和你们待在客厅。”

    “对,我也正想说这事,“老高用手捻起乱糟糟的胡子做思考状,“那个男孩举止简直不是一般的奇怪。”

    “怎么说?”我立马坐直身子。

    “在烧烤店的时候,我见你出门半天不回来,又怕我不留神看着那店老板,他过会儿自己溜了,所以只好先借店里伙计的电话报了警,然后立马拨了你的号。

    “打了四五通都没人接,我也只能心里干着急,一直挨到警察来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店老板带走,顺便又和警察说了你的事,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出烧烤店打算找你去。

    “警察刚出店门,你堂弟揣着把伞就冲上来了,估计也是联系不上你——不是我说,当时联系不上你我还怀疑过是你那破手机的问题……”

    “得得,说正事,这不正好被偷了么。”我轻搡了他一把。

    “我一听这是你堂弟,就把所有事都和他说了。刚头疼怎么找你来着,警察那边又接到电话说有人在附近昏迷了。我们都觉得可能是你,就跟着一起去看了看,还真是你,好端端怎么昏迷了。

    “那个许神棍当时扶着你坐在台阶上,满天在那喷什么药水,跟做法似的,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在帮你醒酒。当时另一个男孩就坐在你们旁边,看上去……怎么说呢,有点幽怨。”

    “幽怨?”

    “我也想不出怎么形容更好了,”老高皱着眉头,动作由捻胡子变为抓两鬓的头发,“当时我想到你在酒桌上和我说的那些话,心想你昏迷这事大概和醉酒无关。听说那个许子镇是个医生,我就把你身上的病和他说了,这家伙听了之后又研究了一会儿,说这病他有办法,但要和你亲自谈,之后我和谷雨就带着他俩回了你家。

    “许神棍我俩接触得不多,这人一路上没几句话,高冷得不行。另一个男孩虽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至少看上去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后来我和谷雨在客厅和他说话,他也答得都很简略,我猜大概就是单纯心情不好。”

    “嘘,先别说了。”

    刚进去餐厅没一会儿工夫,那对情侣又怏怏地走了出来,俩人这回没挽着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不是你说五点钟餐厅有早饭供应的吗?里面怎么都是空盘子,害我白起这么大早,最后还不是去外边吃?”

    “你是没看见里边坐着个饭桶吗?盘子里那饭堆起来跟古埃及金字塔似的,真不害臊!”

    老高听了没绷住。

    于是那对情侣路过我们的时候再次投以怪异的目光。

    “那傻子怎么还搁那笑呢?”

    “不知道。”

    临走前,那对情侣不忘回头又看看老高。

    “……”

    “不行……我得去餐厅看看。“

    我站起身,撇下老高立马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厅门口笔直站着两个身着西装的服务生,一男一女,我一边笑一边朝他们点点头:

    “借过一下,进去叫个人。”

    男服务生于是面部扭曲地回头瞧了瞧:

    “不用,他吃完了。”

    谷雨毫不忌讳地坐在餐厅中心,正拼命把手里的最后两块三明治往嘴里塞,面前桌上盘里一个渣儿不剩。

    不对,是整个餐厅的盘里都一个渣儿不剩。

    门口的女服务生大概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瞪圆了眼睛:

    “他是怎么做到吃那么多还不长肉的,”她用惊叹的语气对我说,“能不能让他教教我?”

    只见谷雨乖巧地起身离座,一边轻抹嘴唇,悠然地快步朝我走来,完全不像吃撑的样子。

    女服务生再次发出一声感叹。

    男服务生翻了个白眼。

    酒店门口正好传来一阵声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看上去同样是酒店的员工。

    好像是接应我们的人来了。

    连五分钟的车程都不到,酒店员工开着谷雨的车载我们驶进秦岭的山区。我扭头看向窗外,入秋的树木看上去依然富有无限生机。

    然而这样的好景没看一会儿,车子突然猛地一转,扎入一条崎岖的小路。我们连忙抓紧车上的扶手,以防被这堪比十级大地震的颠簸震到车顶上去。

    我于是不禁暗暗担心谷雨的车会不会在没到目的地之前中途坏掉。但谷雨本人似乎看上去毫不在意。

    随着颠簸的逐渐平息,车子已然驶入一条幽暗的山谷。

    “老板吩咐就开到这儿,祝各位好运。”那员工临走前说了句客套话,随即利落地打开车门,头也不回一个地沿原路返回。

    我们几人静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颠簸中缓过神来。

    “不到十分钟,”老高挽起袖子目视腕上的手表,摇摇头,“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我探头朝前边看了看,仍然是不算太平坦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头。两侧是陡峭的山坡,草木的长势并不好,枯黄零落四处遍布。

    “现在怎么办,继续开车还是下去走?”

    “还没到目的地,”见没人回应,谷雨也站起来打探四周山谷的状况,“那就开车,能开到哪算哪,反正车子离目的地越近越好。”

    老高从包里拿出一个指南针手表,打开昨天卢老板给我的字条,对着手表上显示的坐标仔细看了看。

    “应该没错,就顺着这山谷走。”

    谷雨把打探的目光收回来,然后盯着老高手里那张昨天他丝毫不关心的字条看了半天,眉头微微夹紧:

    “我没看错的话,这纸上写的是坐标吧?”

    老高把字条递到谷雨手里,咧嘴冲他笑了笑:“和一般的坐标不一样?”

    “单看前两个数,北纬和东经,这坐标确实定位在秦岭里的一个地方……但后边多出来的这一个数,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很简单,不负责任地说,坐标的本质其实就是数轴。地球就是一个大的平面,如果任选其中一条经线作为纵轴,而选其中一条纬线作为横轴的话,”老高用手指着字条上的第三个数字,“我们站在地球这个大的平面之上,现在你想想,它代表哪个方向的坐标?”

    “你的意思是化平面为立体?”谷雨立马答道。

    “对,所以这是个三维的坐标,它的轴线垂直于地球这个大的平面。”老高说着拿手比划一下,手指切出一条竖直的线。

    “哦,道理我懂了,”谷雨看着字条上的坐标点点头,“可是它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描述这个立体的点?”

    “谷雨,蛮荒的进入方式你已经明白了,但你还不清楚蛮荒的本质。”

    “本质?”

    “我之前和你说,蛮荒是一种特殊的地方。想要进入必须遵照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这二者缺一不可。有关地点当然好解释,因为蛮荒没长脚,就像正常的任意一个地点一样,它的位置是不会移动的。”

    老高停下卖了卖关子,好像故意逼谷雨急似的。我在旁边看着好笑,跟谷雨耍这种把戏真是自讨没趣。看到谷雨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又只好悻悻地接着再说下去:

    “但有一点是解释不通的,蛮荒在平面范围内的坐标和本身在这个坐标上的正常地点并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一个相同的坐标却能代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点?”

    “为什么?”谷雨歪了歪头。

    老高伸出手比了一个折叠的形状:“因为在平面的这一点上,空间是折叠的。”

    “指的是什么呢?空间这东西是很难被定义的,假如我有一间别墅,屋子里面无疑是一个完整的空间,屋子外的花园也是一个空间;又或者屋子里边的卧室是一个空间,书房又是另一个并不相关的空间。空间的定义很模糊嘛。”

    我知道这货又想让我们听着着急,顺着他说:“所以指的到底是什么?”

    “蛮荒和我所举的这个例子完全不同,无论你用何种标准如何划分空间,它的本质是不变的,那就是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空间的大小都不会改变。见过玻璃橱窗吧,很大的那种,假如用玻璃筑造一个空心的立方体,站在这个立方体的外面,我能清楚看到它的体积,而我走进这个立方体的里面来看,结果并没什么不同。”

    “但是蛮荒不一样,”老高打了个响指,“我说了,蛮荒是折叠的空间。”

    “所以这个三维坐标所表示的并非简单的地点,而是一个空间的所在?”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老高对谷雨点点头。

    谷雨接着问:“那这个空间在我们看来究竟有多大呢?”

    “没有体积,”老高摇摇头,“与我们常规中认知的空间不同,这种所谓被折叠的空间不能用具体的大小与形状来衡量。简单来说,它只是一个点,它就在那儿,然而它又并非物质的一种,它并非真实的存在。”

    谷雨顿时满脑子疑问:“那假如我进入了蛮荒呢,我又该如何衡量周边的所谓空间?”

    “简单,”老高下巴微微上扬,“反过来。”

    “在蛮荒的世界当中,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才是‘蛮荒’。”我对谷雨解释道。

    谷雨一脸不可思议地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面容又很快平静下来:

    “平行世界……”

    “只是大多数蛮荒的空间有范围限制,那是类似于边界的东西。不过在我们的世界里目前还没有发现。”

    谷雨听后点了点头。

    老高看谷雨反应过来,继续开口道:“现在谈谈有关时间的话题。我们的世界看似与蛮荒毫无联系,一个人凭借再大的努力也无法从一个空间去往另一个被折叠的空间。

    “但这些空间本身是具有一定放缩周期的。每过一个周期,这些折叠的空间就会开始相互联系,这时蛮荒的边界就会显现出来,搭建通向我们所处空间的桥梁。

    “这时蛮荒就成为有形的空间,伴随着的,是原本我们所处空间的又一次折叠。在蛮荒向我们开放的这段时间内,原本应当处于蛮荒所处位置的那一片空间,折叠起来变成了短暂的另一个‘蛮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