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照你的说法，蛮荒的开放是有时间限制的，起码得先进入那个地方再说吧。”

    老高低头看了看表，回应道：“没错，应该就在前边，不远。”

    “还有件事得最后和你确认一下，”我叫住自告奋勇前去开车的老高，“你确定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困死在那里，对吗？”

    老高冲我点点头：“蛮荒的出入口是固定的。就算我们自己找不到出口，也有其它办法脱身。”

    “好，那就走吧。”

    老高开门走下车，转到驾驶座的位置发动车子。汽车缓缓启动，在崎岖不平的路面行驶起来，一路颠簸，我强忍来自背后腰伤的痛感，不忘一直盯着车窗外贫瘠的山谷看。

    两侧山坡几近九十度垂直，即使刻意向上看也望不到山顶的边，阳光这时正好照不进来，衬得整个山谷很幽暗。山的侧面没有什么高大的植株，我想这是鲜有光照的缘故。

    我把车窗摇下，仔细观察轮胎下崎岖不平的路面，地面没有向上凸起的尖锐土块，而是遍布平滑的凹陷，大体看上去反而比一般的土山路要平整得多。

    这种地形应该很容易积水才对，且就地面的平整程度而言，这地方原先是河道也说不定。

    谷雨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山谷看，半天看不出什么蹊跷，于是转向老高问：

    “不是说就在前面不远么？”

    不等老高回答，我率先插嘴喊道：“谷雨，看外面！”

    山坡，顿时如即将蒸发的泥浆，又如海市蜃楼，像不可触及的泡影，它的边缘肉眼可见地开始抖动起来，直至被周边无形的利刃彻底戳破，化为一片虚无。

    这感觉仿佛置身于远离世外的寰宇，身处宇宙中的某个不知名的间隙，我盯着窗外不由地出了神，等到回过神的时候，窗外哪还有什么贫瘠的山地，只一片郁郁葱葱，遍布山野。

    这一幕看得我心里乍乎，谷雨也惊得差点叫出来。

    “这就进来了，不过……”老高对此早已轻车熟路，此时他正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前方。

    “你们帮我看看，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这时我探着脑袋向车前看去，只有半空中萦绕的白雾充斥整个眼帘，除此之外只能看清土黄色的地面，和地面上方大约半米高处的草荚。

    “我去！什么时候？”

    刚刚我往旁边看的时候还没有，这白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老高迫不得已猛地把车刹住，眼看着前前后后的白雾把汽车包围，咬牙恨恨地骂了一句。

    “倒霉，只能下车了。”

    “等会儿，先别动，”想到老高刚才说的话，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你刚才说前面有什么东西？”

    谷雨用手托着下巴，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情形里反应过来：“我好像也看见了，黑压压的一排。”

    “就是隔得太远，看不清。”老高接腔道，可眼睛还盯着车窗外的白雾看。

    我皱眉，摇摇头：“那这雾是什么情况？”

    老高回过头，短叹一声：

    “不知道，蛮荒里什么怪事都有。”

    听老高这么说，我心里也有点发毛。

    怎么办，先下车去看看？

    “应该没事，就是雾而已，”谷雨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转头看见他的手已经搭在车门边上，“我去探探路。”

    “先别去！”老高回转身子，一把扯住谷雨已经伸出去的胳膊，动作非常迅速，“要去也得一块去！”

    我略微站起身子，再次尝试向前路望去，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谷雨，你说你看见前边的东西了？”

    谷雨认真地点点头。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玩意。”

    沉吟片刻，我对谷雨点点头：

    “那你去吧，别走太远。”

    老高闻言微微一怔，猛地把头转向我，表情像要吃人：“你疯了？”

    “没疯，”我淡淡一笑，“在来之前我就说过了，比起谷雨你更应该担心我的安危。”

    老高亲眼看见谷雨手提那把黑伞，消失在朦胧的白雾里，他微微张开嘴巴，想不通我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混蛋想法。

    我从后视镜里窥见老高脸上的表情，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是因为一笑起来就带着后腰上的伤疼，我起码还得再笑上个七八分钟。

    “老白，你心是真tm大，”他扭过头来这么吐槽了一句，语气像是要把我杀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当哥哥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老高把头扭回去不再理我，只盯着眼前的漫天白雾发呆。

    “老高……”我试着调动最能安抚情绪的语气，缓缓说道，“这几天接触下来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吧，我这个堂弟不是一般人。”

    “你什么意思？”他说话时还咬着牙根。

    “他很敏锐，能发现很多我发现不了的细节。而且就算单凭直觉，他的想法也往往是正确的，”我靠在座椅上，垂下眼帘，往事如泉水一般缓缓流入我的脑海，“有这么个堂弟我比谁都稀罕，怎么敢拿他的性命去冒险？”

    沉默了一会儿，老高低头叹了口气：

    “那你这是……”

    “一，凭借经验，我相信谷雨一定能安全返回，他的直觉从不出错；二，即便真的遇到危险，他也能凭借自己的本领成功脱困。”

    这才是我同意把谷雨抓来一起冒险的真正原因，或者不如说如果没他，我们出事儿的概率会更大。

    “你就这么肯定？”老高一脸狐疑。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

    “我和你说过吧，谷雨是我三叔家捡来的孩子。”

    那是十多年前春天的一个早晨……

    天上下起朦胧的细雨，三叔赶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长藓的小孩。

    这小孩遍体通红，浑身沾着泥水。三叔把他抱回屋里，用手指探他的口鼻，才发现他呼吸很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呼吸。但这小孩睁大两只黑亮亮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四处瞧看，三叔用手压在他的胸口上，感到来自心脏那丝鲜活的跳动，才信服自己面前的是一具活生生的人。

    我爹听说这件事，劝三叔把这小孩丢掉，说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身上或许附有鬼魅邪祟，留在家里不大吉利。

    我奶奶见了这小孩，却说他目生灵慧，翩若仙人，是给家里送福报来的。

    因为捡到他的那天正逢谷雨，于是他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老高听到这儿笑了笑：“你家里人这么迷信，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时代不同。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爹他们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但我不是。”

    三叔见到谷雨的时候，他正躺在路边的草垛里，浑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这种状况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一样，这一定是个没人要的小孩，想都不用想。所以也不用想着帮谷雨找家人了，三叔把他带回来，往后的选择只有两个，把他留下或者抛弃。

    留下他是我奶奶的意思，为了说服大家，她很快找了个算命先生来家里，给谷雨算了一卦。这先生说，谷雨确有天仙之气，正因如此，才显得皮肉娇贵。每逢降雨，若防护不当，谷雨身上都会长出大面积的皮藓，被病魔缠身，不能脱困。

    这位老先生人也实在，连夜制出一把雨伞交付我们，他说这伞带在身边，不但能驱除邪祟，还能给主人祈福安康。

    后来还真邪门了，谷雨刚被捡回村里没几天，就有人在村子后山挖到了石油。于是村里人一致把谷雨当成了福星。

    老高点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你也认为他是福星咯？”

    我摇头：“我只是相信他的判断能力。另外，你应该跟着陈爷学过一点体术？”

    “学过，提这个干嘛？”

    “谷雨也学过，而且学得不一定比你差。”

    老高回头看我，看上去不太相信：“他学体术干什么？”

    “我奶奶的意思，怕谷雨吃亏，大概因为我们家在村里有个对头吧。”

    我短短地哼了一声。

    “谁？”老高接着问。

    “姓黄的一家人，早些时候和我爷爷有梁子。不管是我奶奶嫁进村里还是后来捡回谷雨这几件事，都遭到过他们的诽谤攻击。”

    “什么仇，记这么久？”

    “不是多大事情，所以我才烦他们。”

    “这家人现在还在针对你们？”

    我又咬了咬后槽牙：

    “不，自从我爷爷让他们害死以后，他们就消停了。”

    看到白雾里一团黑影逐渐向车辆靠近，老高看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来了。”

    只看见谷雨把伞扛在肩上，很随意地跨步走到车子侧面，他不上车，然后在车外用手指敲了敲窗子，由此看来前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我推开车门，空气里的白雾瞬间包裹我的全身，我于是下意识伸手在空中扬了扬，一下子很难适应过来。随后，老高也从车里走下来，反应却比我要冷静得多，他抻了抻肩膀，立刻转向谷雨问：

    “看清楚了吗，那排黑压压的是什么东西？”

    谷雨把伞从肩上取下来，点点头道：“是一排城墙，看上去有年头了。”

    “坏了，”听到这话，老高一拍大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城墙的方向，“倒霉撞上个有人的蛮荒。”

    谷雨愣了两秒，随即立马反驳道：“不，我刚才在城墙周边转了几圈，没看见一个人影。这是古代人的遗址也说不定。”

    “这地方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你确定看清楚了一个人也没有？”

    老高眯起眼睛以示怀疑，但谷雨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你们往前走就知道了，越往前走雾就越少，至少从这里到城墙口都遵循着这个规律。”

    老高闻言眼睛一亮，立马向前试探着踱了几步，大概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于是他又很快地踱步回来。

    我好不容易适应周遭雾蒙蒙的环境，也向谷雨打探起情报：“那城墙大概多高？有入口吗？”

    谷雨拿伞指向正前方，也就是车头此刻所指的方向。

    “城门这样直走过去就是，城墙不高，两个人堆起来就爬上去了。”

    如果城墙不高，说明城内即使有居民，不是科技水平不够就是防范意识不强，这二者他们至少得占一个，准备充分的话，我们自然不用害怕。按照谷雨说的，当然城内没人最好，要是真得在这个蛮荒耗上几天，我心想既然进得去城墙里面，起码住所的问题就不用愁了。老高大概心里也做如此打算，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胳膊朝前一挥，示意我们跟上他：

    “走，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