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已经快一个钟头了。

    他睡着了？不，他在思考，思考一个带有哲学性的问题：我还是我吗？

    是的，你没有听错他就是这么想的，绞尽脑汁，以至于错过了饭点。

    “去他妈的，当初就不应该签什么狗屁‘升华’协议，成为‘游客’有什么好的？”李想越想越气，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

    动静还挺大，办公室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李想！你个二货犯得什么病！”

    一声怒喝，在办公室里回荡，所有人安静了下来，李想抬起头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小隔间了探出半个脑袋，油腻的脸上正带着鄙夷盯着自己。

    “死地中海。”李想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那人油腻的脸上微微一抽，骂了一句后又缩了回去。

    “一个破主管，臭屁个什么劲？”回过头，李想的嘴皮子半天就没停下来过，基本上都是吐槽。

    可是，也仅仅是痛快痛快嘴罢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可没有蠢到敢于直接顶撞上级，毕竟哪怕是在乐园中，也是有秩序的。

    提起这个，李想真的是差点肠子都悔青，要知道当初以抽签确定“游客”在乐园中的身份时，自己明明抽到了不错的身份，可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又鬼迷神窍地换了一张，而这一张正是一个打工仔的身份。

    狗看了都摇头。

    要知道自己在“升华”前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作家，如今竟沦落为一个小职员在这天天受鸟气，怎能不让人气血翻涌？

    唉，说多了都是眼泪，往事呐，不堪回首。

    算了，认了，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喏，盒饭。”

    就在李想思绪杂乱之际，忽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紧接着一双大手将一份盒饭递了过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即使是在乐园也一样，在这里，李想朋友不多，眼前的人算一个。

    他叫沈华，据说曾经是一名软件工程师，货真价实的名校毕业生，不过他不愿屈服于权贵，黑了北部分区的乐园后台，被当局者被流放至此，否则按他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怎么着也得挂个“精英”的头衔吧。

    他在乐园中的形象也挺逗比，居然梳着个分头，还带着个金丝眼镜，每次见到他都让李想不由想起了影视剧中的翻译官，不能说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既然扯到了这个，李想又忍不住想吐槽一下，这么先进的计算机生成的虚拟现实，就不能直接生成到自己的年代吗，新纪元的开启居然是上个世纪，看个剧还得虚拟投射观影，真是落后的技术。

    唉，真是无力吐槽。

    “快吃啊，发什么呆？”沈华扒拉着盒饭凑近道。

    “你说，我们已经是数字生命了，还需要靠吃饭获取能量？”李想极不情愿地打开餐盒，里面是一人份米饭外加几样素菜，“得，闭着眼我也能猜的出来，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红烧茄子，唉，就不能加个鸡腿的吗？”

    沈华看着李想，“咕嘟”一声将满满一大嘴饭咽了下去，咂了咂嘴道：“想加餐啊，你也看看咱这可怜的薪酬，配吗？”

    的确，李想苦笑一下，连自己也知道，不配！

    哪怕是在乐园，也存在管理者与被管理者，而自己这类人很不巧就是被管理者，每天靠着微薄的薪水勉强维持花销，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两点一线生活，单调到不能再单调，乏味到不能再乏味。

    羊群总要由头羊带领，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当初乐园的设计就是这样，他们说只有无数颗松散的砂砾汇聚在一起，才能成为沙丘。

    不过由于乐园的开启时间设置在二十一世纪中叶，所以很多当前世界中的东西都是没有的，这就让人很头疼。

    好在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习惯没有空中交通，习惯没有全智能管家，习惯没有天气转换，习惯这一切。

    科技啊，就是这样，带来便利的同时又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你说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李想嚼了几口饭，突然认真道。

    沈华还在低着头扒饭，没有回应，李想见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饭盒，掷在桌子上，米粒散了出来。

    终于，他带着怒气抬起了头，冲着李想喊道：“你干嘛？”

    只是这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认真的李想，那双漆黑的眼睛紧正紧盯着自己。

    “我……我哪里知道？”沈华下意识地回避那道炽热的目光，“当然是真的了，别忘了我们本身就是虚拟的实体，这符合逻辑的啊。”

    “不，我认为这不是真实的，这里不是乐园。”李想的目光愈发热烈，仿佛下一刻会迸出熊熊烈火，许久，他收回了目光小声道，“这是囚笼。”

    声音很小，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囚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华带着一脸疑惑道。

    “这样的永生，思想意识的永生，真的好吗？”李想顿了顿，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脱离了肉体而存在，我们的意识永不磨灭，我们是进化的先驱，我们已经抵达了前人所不能抵达的境界。”沈华脱口而出，“我们终结了死亡，不死不灭！”

    “可，这样真的好吗？”李想反驳道，“万物自无中生，终将寂灭于无，这是循环，是自然之理，我们何苦要逆天而行？”

    “欲望。”沈华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对于生的渴望。”

    “是啊，人类发展至今，要细细分析其内在动因，都是欲望在作祟，它潜藏在我们意识的最深处，却能无时无刻左右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促使着我们不断前进。”李想叹了口气，“这是我们祖先自原始时期就保留到骨子里、刻在基因中的，正是因为有欲望，我们人类才能走到今天。”

    “对啊，这不挺好吗。”沈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我们的意识现在被囚禁在这数据网络中，享受着虚拟带来的满足，这无疑是一种悲哀。”李想再次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又能怎样呢？”沈华看了看李想，又看向自己，“在乐园中，我们只是一段系统生成的代码，又能做什么呢，只能是按照程序运行罢了。”

    “但我不想！”李想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决。

    “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甘心被流放到这里?”沈华的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度，他伸出手指着李想，“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妈的，午休时间你们两个在那里吵什么呢？”主管微秃的脑袋再次探了出来，冲着李想二人的方向呵斥道，“让不让其他同事休息了？”

    “没，没什么，他说盒饭不好吃。”沈华探出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不好吃你可以选择不吃！”油腻男白了一眼道。

    “行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工作吧。”

    沈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临走前再次拍了拍李想的肩膀。

    感受着这真实却又不真实的触感，李想再次陷入了深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一直摸鱼到下班……

    乐园时间，下午六时，地铁站挤满了结束一天忙碌的社畜。

    他们的表情耐人寻味。

    李想耷拉着一张脸，混在其中。

    轰鸣声由远及近，列车进站，车门缓缓打开，乌泱的人群一拥而上。

    “人挤人，急死个人。”

    “谁啊，能不能看着点？踩人鞋！”

    “我说你们能不能快点，后边的都等着呢！”

    耳边的抱怨声此起彼伏，李想选择无视，他早就习惯了生活的琐碎，不管是曾经还是在。

    他其实是被人硬生生挤上的车，车厢内也满是人，坐的站的，塞满了狭窄的空间，他们和他一样，他和他们不一样。

    随着当倒计时结束，“咔”的一声车门猛地关上，列车缓缓动了，在昏暗的隧道内加速驶向远方。

    地铁在隧道里飞速行进，很快就到了终点站，此刻车厢内不再是拥挤模样，只有寥寥几个人分散着坐在椅子上。

    多数低着头，脸上一亮一亮的，他们紧紧盯着智能手机的屏幕，时不时笑上几声，要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是主流的、每个人都会去做的事情，那必然是在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后刷上一会短剧，放松放松心情。

    低头族，电子的枷锁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套在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但有一个人却显得很不合群，他没有低头玩手机，而是将头靠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站台。

    从公司到住处一共十四站，李想记得很清楚，甚至刻在了记忆里。

    而他下班后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透过车窗看向站台，那些一闪而过的面孔，每一天，每一站，都是不一样的发现。

    他很喜欢观察他们，他们的微表情：喜、怒、哀、乐，每一张面孔，每一幅表情都为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他的脑海中时常响起那句著名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很喜欢这首短诗，这也许是支撑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

    这就是李想在乐园的一天，日复一日的一天，平凡的一天。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从某一刻起，他正悄然蜕变……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