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广播随着屏幕上滚动的红色字体播报了最后一遍，但绝不会是李想听到的最后一遍。

    抬起头看周围了一眼，李想慵懒地起身，走向过道准备下车。

    突然，就在经过某一排座位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李想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如同钩子般死死钳自己的胳膊，他侧过头，视线顺着胳膊看向身侧，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大概有三十多岁，正坐在中间的座位上，抓住自己的就是他。

    李想很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领子大敞着，露出了里面的花格子衬衫，一脸的胡子茬，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他盯着李想一言不发。

    “你这是干什么？”李想微微皱了皱眉，率先开口道，“快松开！”

    “跟我走。”男人开口，冷冷的回了一句。

    “谁啊你？神经病吧，再不放手我喊人了啊。”李想顿感莫名其妙，带着些许不悦道。

    “跟我走。”男人重复了一遍。

    李想今天本就不爽，偏偏眼前这人来找自己的不痛快，挣脱了几次无果后索性抬起另一只手，攥成了拳头，带着些许狠意道：“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你想打我？”男人哼了一声，“只怕你的手还没接触到我的脸，我就会躺下去，到时候难堪的是你。”

    “你想讹我？”李想松开了拳头，理了理衣服道，“我可没什么钱，你怕是找错财主了。”

    “错不了的，我的感觉很强烈，是你！”男人的眼神充满了肯定，语气也很坚决。

    这倒是给李想整不会了，索性开口道：“感觉，感觉什么？我看是错觉！快放开我，我不追究你的责任。”

    “你的身上正发生着与众不同的改变。”男人说着闭上了双眼，仔细感受了一番。

    “改变什么？”李想瞬间来了兴趣，接过话茬道。

    “跟我走，我就告诉你。”男人缓缓睁开了眼，再次看向李想。

    “谁啊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显然，李想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无明业火在内心翻腾，这次他举起的拳头朝着男人的手臂狠狠砸了下去，没有半点犹豫。

    可事实证明这似乎不怎么是个明智之举。

    因为，他结实的手臂硬的像是块石头，一拳下去，男人纹丝未动，李想却痛的差点跳了起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先前用了多大力，现在就有多么疼。

    火辣辣的疼痛自指间传来，李想触电般缩回了手，用力甩了起来。

    “亲娘嘞。”

    “无用之功。”男人看着李想胀红的手，他松开了握住胳膊的手缓缓说道，“这个世界远不如你想像的那般美好。”

    说完，男人站了起来，将头凑近，李想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面对面，两双眼睛仅有十几公分的距离，这距离不是接吻就是要干架！他感觉有点怪怪的下意识想要后退，可……男人开口了。

    “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过一丝怀疑？”

    语毕，男人扭头穿过空荡荡的车厢，径直下了车。

    李想愣在原地，的确，男人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过，自己的大脑瞬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怀疑？自己当然有过，而且最近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了，可是，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在整个脑海翻涌。

    他想！他想要个答案。

    沉默良久，李想动了，他缓缓走下车，步子逐渐变得坚定，他知道那不是回家的方向，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得去，这种发自肺腑的欲望支撑着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随后脚下越来越快。

    噔噔噔！

    中年男人就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很难想象以他近一米八的个子居然半天才走了二十几米，都还没到手扶电梯旁，要换成李想这会早就不见影儿了，除非……李想一口气追上了他。

    “喂！”李想喊道，他气息有点乱，胸口起起伏伏。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男人停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低沉的回音逐渐变小。

    “嗯。”李想略作思索，最终还是应了一声，“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样的答案。”

    在听到李想的答复后，男人明显一怔，随即转过身来，他将手揣在兜里，阴郁的目光牢牢锁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准确来说是盯着李想的眼睛看。

    李想心里一阵发毛，耸了耸肩道：“怎么，我是长了三个脑袋还是六条手臂，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向外走去，同时伸出右手摆了摆，示意李想跟上去。

    李想握紧了拳，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男人上了电梯。

    他跟着他出了地铁站，穿过霓虹璀璨的大街，挤过昏暗潮湿的小巷，最终停在一道被锁链紧紧缠绕的铁门前。

    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映入眼帘。

    李想对这里有点印象，这栋大厦曾经是某个富商为了纪念自己的商业帝国特意斥重金打造的，是本市的地标性建筑，不过随着富商的商业帝国崩塌，这栋意义非凡的建筑也逐渐被人所淡忘，最终落得个人去楼空的下场。

    “辉煌总是短暂的。”男人上前一把推开了大厦的门，轻飘飘地说道，“走吧。”

    李想并没有没有搭理他，很平静地走了进去。

    这里显然荒废很久了，里面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甚至地面上还有一些早已风干的排泄物，视线不好，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干呕几下，李想从兜里摸索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视线顿时明亮起来，借着光亮，李想跟着男人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想只感到腿肚子一阵酸软，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索性倚着栏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说实话他这会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这个怪男人该不会是在诓自己？二话不说先带自己爬了半个钟头的楼梯，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不过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怪自己呗，毕竟是自己选择跟上来的。

    但李想心里还是很不平衡，他决定了，要是他给不了自己一个明白，说什么也要揍他一顿，虽然自己可能打不过他。

    “嘭”的一声，天台生锈的金属门被人一脚重重踹开，两个身影在夜色中缓缓走出，是李想跟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男人缓缓靠近边缘，看向下面，街上的车水马龙，彩色灯牌无不宣告着夜的喧嚣。

    李想实在想不通，夜景有什么好看的，当即上前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男人笑着说：“少拽文了，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但讲无妨！”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李想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刚才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实在是没看出这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你过来。”男人回头招了招手。

    李想带着一肚子问题上前，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向下边的灯火。

    “你看到了什么？”男人侧过头发问。

    “万家灯火。”李想头也不抬地脱口而出。

    “唔，很接近了。”男人似乎早就料定李想会这么回答，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肯定，“但还不是正确答案。”

    “哦？”李想皱着眉看向男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是正确答案？”

    男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转过身来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仰起头看向天边的璀璨。

    “你在乐园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最根本的问题。”男人缓缓说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不是真实的？是的，自己也曾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乐园本就是虚拟的，是用来欺骗这些数字生命的，自己岂会不知，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用，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想到这里，李想回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大老远带我来这里就想告诉我这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男人冲着理想笑了笑，有力的大手伸出，在衣襟上久久摩挲着，“如此真实的感觉，确实让人会迷乱其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想问道，瞟了一眼他。

    “对于乐园，你知道多少？”男人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简单的问题？”

    男人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理想有些措手不及，他在脑海中层幻想过他问自己的无数个问题，但不会是这一个，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乐园，又叫‘框架’，是现实世界的映射，也是数字生命生存活动的场所，是所有游客的虚拟载体。”

    “不错！”男人点了点头，对李想的回复深表赞同，但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这是正常人的认知，也是官方给出的定义，但你知道吗，你曾经想过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才会成为乐园的游客，而他们，那些所谓的权贵、高层却可以不用脱离肉体，肆意享受着地球为数不多的资源？”

    李想沉默了，的确，仔细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当初“数字生命”计划的糖衣可是裹了一层又一层，意识脱离肉体仍存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多么诱人啊，像是色彩鲜艳的糖果，让人忍不住想抓起一颗喂到嘴里尝尝。

    话说回来，即使他们别有用心又能怎样呢，对于普通人来说，比起经历生老病死，最终随着一缕青烟化为虚无，这种结局已经是极好的了。

    毕竟，在乐园，你的意识依旧作为个体而存在，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冰冷，像是结了一层霜。

    “公平？”李想也靠在了栏杆上，学着男人看向那星光点点。

    “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对于我们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了。”

    “你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命，就认了？”男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别忘了老天只握着一半而已，另一半可在你手上！”

    “改变，我要如何改变？去把我的主管给狠狠揍一顿，然后甩上一句‘劳资不干了’？”李想苦笑道。

    “当然不是！”

    男人直了直身子，冲着立想做了个否定的手势，随即大手在李想的胸口猛的一推。

    “你！”

    李想只觉身体一轻，脚下一时站立不稳向后仰去。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