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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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章 修复

    许是见过更破的,陈大雷见到破碎的荷花图时,眼中没有半点的波澜。当陈大雷的目光转到自己的身上,钱富贵就知道自己应该出去了。

    陈大雷不同于冯丽霞,他在修复书画的时候,是不允许旁观的。当然,陈青铭除外。

    陈青铭的肠旺面店今天应该是不开门吧,不知道明天开不开。

    时间在钱富贵的胡思乱想中流失,屋里没传出任何的动静,也不知道荷花图的修复顺不顺利。

    屋门被打开得有些突然,被请进修复室更是钱富贵没想到的。最让钱富贵想都不敢想的是陈大雷居然主动提议让钱富贵全程直播荷花图的修复过程。

    看来,应该是陈青铭说了什么吧。

    钱富贵把目光投到陈青铭的身上,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与冯丽霞的想法是一致的。又或是说,他们都看到了流量对传统行业的巨大影响力。好酒也怕巷子深呀,再不展现点东西,书画修复怕也要被年青一代遗忘了。

    陈大雷的修复室比冯丽霞的简陋可是要专业太多,尤其是那张巨大得怕是超过两张双人床的榆木大桌,不知多少名画曾经沐浴其中。

    每天卖出两千五百碗肠旺面的老面,此时只能充当打下手的活计,钱富贵这个门外汉,更是沦落为人型手机支架。主播的工作由司马依一手独掌,她的中英文同步解说让钱富贵第一次发现直播间里居然还有外国友人。

    荷花图碎成大大小小几百片,这要是让钱富贵拼,怕是此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完整的画了。拼图是有技巧的,钱富贵并不掌握这门技艺。

    陈大雷则是这方面大师级的人物。每一个碎片,在他那里仿佛是有编号,只需一眼,就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一旦定位,甚至都不需要微调。

    仅仅很短的时间,荷花图的左下角,就已经形成相对完整的图形,虽然还缺失几块,但只要读过几年书的人,都能识出落款写的是“张大千”。

    直播间,各路人才的热情更高了。虽说名画与否对陈大雷的技艺并没有任何的影响,但名画的吸引力还是远远大过暑假作业的,能聊的话题也更多。

    有人开始讨论荷花图修复后的价值,甚至有人开始了云鉴定,从多方面分析这是不是张大千的真迹,如果是真迹,又是哪个时期的。

    随着碎片越来越少,荷花图的美也逐渐绽放。

    直播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荷花图上的几个空缺。就连人型支架钱富贵都在心里默数着剩下碎片的数量。

    之前是怕碎片太多,现在则是怕碎片少了。少了哪怕一片也是遗憾。

    当最后的碎片补入最后的空缺时,一直观注着直播的冯丽霞泪流满面。没人知道她为何哭泣,更没人想到,碎成几百片的荷花图,居然一片都没少。

    它碎得那么让人心痛,却又碎得那么完整。

    无虫无洞,片纸不缺,它,肯定是有故事的。

    带着蒸气的热水,在毛刷的身上缓冲后,轻轻落在刚刚拼接的荷花图上,轻柔的不带起一丝涟漪。空气中,荡起淡淡的墨香,悠然清远。

    润湿后的荷花图贴服在修复台上,感受着岁月痕迹被带走后的轻松。或许它也会有丝丝的忐忑,这却是它必经的蜕变。它的重生,不需要火,而是水和陈大雷。

    用毛巾蘸去荷花图上最后的水渍,陈大雷长长的呼了口气。哪怕已经有几十年的修复经验,也不敢有一次的掉以轻心。胆大而心细是必备条件,失手是决不允许的。

    脏东西已经被洗去,接下来就是刷皮纸翻面了。这一步很关键,成功则可以揭去背后的覆背纸,失手则前功尽弃,画作毁于一旦,拼都拼不回来。

    陈青铭的额头开始冒汗,陈大雷依然气定神闲。

    荷花图被翻转过来的那一刻,司马依都忘了解说。当然也有想看陈大雷出丑的,不过他们注定不能如愿。

    覆背纸也叫命纸,是书画装裱后紧贴画背的一层纸,对保护画面有密切关系,犹如书画的性命一样重要,揭掉它犹如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是荣华还是囚徒,就看揭纸人的功力了。

    镊子如手术刀般的精准,每一次的跳动都有明确的目标。画是碎的,覆背纸自然也是碎的,要揭纸而不伤画心,不但要懂画,还要懂纸,钱富贵有些明白为什么陈大雷要让他去手工造纸了。

    有些地方分层,有些地方黏合,有些地方要再喷上特殊的试剂,陈大雷下手或轻或重,带走那哪怕已经粉碎也不忘使命的覆背纸。如果不是它们的坚守,画心怕是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当新的一整张的覆背纸被刷上,它们终于可以安心的休息了。

    神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没有多少人敢相信,那贴在火墙完完整整的荷花图在不久之前还是几百块碎片。古老的技艺就是那么的神奇,不服都不行。

    看得出,陈大雷已经很累了,但他还不能休息,因为还有最后一步——补绘。

    如果说之前做的都是冯丽霞的活,那么接下来,则是陈青铭曾经苦学的那部份了。

    “爸……”

    一直默不作声打下手的陈青铭嘴角跳动着迷茫,似乎连它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声。

    陈大雷拿着毛笔的手停在空中,平静的看着陈青铭。

    嘴角的弧度再次改变,陈青铭挺直身体,道:“让我来,可以吗。”

    看陈大雷没有反应,陈青铭继续道:“我没有放弃,每天都有练习。”

    很难想像,在每天卖出两千五百碗肠旺面之后的手能有多累。要多热爱,才能让这么累的手拿起画笔练习。肠旺面是生意,是养家糊口。画笔是技艺,是传承,是坚持。

    都已经转行了,为什么还要练习?

    直播间再一次吵翻了天。有支持,也有反对,但能做到的,真的不多。

    毛笔在画面上笔走龙蛇,轻灵飘逸,钱富贵就算是门外汉,也暗自点头。没有刻苦不辍的练习,绝对做不到那样的胸有成竹。

    画笔停下,陈青铭似乎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画,似乎也没什么改变,一如当初的模样。

    是的,一如当初那般淡雅悠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敢相信,不久前它还是几百片碎纸。而现在,它就像刚刚走下张大千的画台,身上的墨迹都还没干透。

    数不过来的小方桌在古老的石板路中间一字排开,司马依都快乐疯了,哪怕出身如她,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几万人同桌吃饭的场面。

    陈青铭说今天是他们这里的年。

    小方桌首尾相接如长龙蜿蜒,身穿特色民族服饰的人们分坐两侧,孩子在笑闹,老人或酒或茶或聊天谈地,小方桌上摆着各家细心准备的美食,大家不分老幼,可以吃自己家的,也可以随意品尝他人的手艺。

    年轻人可忙了,他们赤膊上阵,有的扛龙头,有的舞龙尾,由鞭炮引领,从城头一路舞到城尾,所到之处,必定掀起欢呼喝彩。

    司马依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两身民族服饰,硬要钱富贵换上。她自己是美了,可苦了钱富贵,衣服上身还没几分钟,就被拉壮丁舞龙去了。

    草做的龙身,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可要舞动起来,并不那么容易。钱富贵这一点基础都没有的,既要跟上节奏,又要小心飞来的鞭炮,那个狼狈就别提了。最可气的是司马依在边上又跳又笑不说,还落井下石的暴露钱富贵外乡人的身份。

    要知道,在本地过年的外乡人可是会被视为尊贵客人重点‘照顾’的。那飞向钱富贵的鞭炮,真是跟不要钱一样呀。

    这里的酒也很有特色,被五花八门的容器装着,入口甜甜的,感觉没什么度数,不止是男人喝,姑娘们也敢大碗干。

    钱富贵以前在工地上做过,见识过这种自家酿的厉害。司马依长这么大,只喝过点红酒,哪知道这些,见人家小姐妹大口大口,她也跟着往肚子里灌,钱富贵舞龙回来,她都已经胡说八道了还抓着酒碗不肯放。

    烟花的绽放把气氛拉到顶点,四处环绕的都是祝酒歌,小孩子早就离席去找小伙伴,还在席上的,个个已是朦朦胧胧,迷迷离离。

    钱富贵一开始还能看住司马依,不让她太过,喝到后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大家真是太热情,那祝酒歌唱起,不喝就一直唱,谁能扛得住呀。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祝酒歌变成了《歌唱祖国》,刚开始歌中还有几分酒意,很快就变得雄壮有力。一个个已经醉倒的,唱着歌又站起来,点连成线,线连成片,全城都唱响了。

    钱富贵也忘情的歌唱,完全不知道手机直播是开着的。这一幕,顺着网络就飞速而去,惹得更多的人,不知不觉也跟着唱起来。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