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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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章 造纸

    螺蛳粉的气味,有人说是臭,有人说是香,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多年来争论不休,一直也没个定论。

    陈大雷没有先吃粉,而是先喝了口汤。只觉入口鲜,辣,酸,香,肠旺面有的味道螺蛳粉都有,但螺蛳粉的味道又与肠旺面完全不同。

    “痛快!”

    一碗螺蛳粉下去,陈大雷眉毛都挂着汗珠。久住山中的寒湿被一扫而空,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司马依在边上看陈大雷吃得香,几次想冲动尝试,最后还是被螺蛳粉那特殊的香气劝退。

    一碗下去,意犹未尽,陈大雷并没有再加粉续汤,而是拉着钱富贵聊起螺蛳粉的制作工艺。问题之专业之核心,让钱富贵心惊胆战,还好早有准备,不然还真是很难糊弄过去。

    陈大雷对与钱富贵的讨论大为满意,要起身回屋时,突然问钱富贵:“你从京城千里而来,风餐露宿,三番两次拍门而不得入内,这么拼命,只为了修复不属于自己的一幅画?”

    钱富贵认真道:“我只是不想当父母需要时,除了眼泪,一无所有。”

    山里的夜,有鸟叫,有虫鸣,却格外的安静。钱富贵在空地搭起帐篷,这是劝了司马依好久才获准的,要不按那大小姐的意思,要直接调一台房车过来。

    钱富贵一点都不怀疑司马依能把房车弄到这大路都没修通的山村,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来到而惊扰太多。

    城里的人,有多久没见过星星。

    司马依的答案是从没见过。

    各种的课本、课外读物都提到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儿歌也唱一闪一闪亮晶晶,可司马依除了劳斯莱斯的星空顶,哪里见过这么真实到几乎伸手可摘的星星。

    单单一个“美”字,根本无法形容。它们对司马依的冲击,简直就是震撼。

    清早,大公鸡的鸣叫与日出同步,山村渐渐苏醒过来。辛勤的村民,已经吃过早饭,开始一天的劳作。钱富贵则捧着一小片纸在发呆。

    他这样已经很长时间,长到司马依都忍不住了。

    纸是陈大雷拿来的,他答应帮钱富贵修复荷花图,条件是钱富贵必须拿出与这小片纸一样的纸张。司马依当时也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司马依对钱富贵道:“你别在那呆了,等吃了早餐,我就让人帮你弄来。一捆不够就两捆。”

    钱富贵摇头道:“你不懂。”

    “哦?”司马依也不生气,乐呵呵道:“那你给我说说看。”

    钱富贵道:“它按刀计,不按捆。”

    一刀,大约100张。将刚刚制成的纸,张张铺设整齐,未曾经过剪裁,未染些许墨汁,于是不一而足,手起刀落,厚实的一摞纸坯子旋即被劈开,毛边都不飞。少过100张则用力过猛,多则力道不足,容易起毛边。

    “刀”这个计量单位多用于古法造纸,现在已经很少用了。钱富贵之所以提到,是因为陈大雷送来的样品是张宣纸。

    宣纸是一种古代用于书写和绘画的纸张,荷花图用的就是宣纸。想要修复荷花图,必然也要用宣纸。

    陈大雷是书画修复大家,别说他才几年没接工作,就算是再过几十年,他也必定还收藏有上好的宣纸。可他却给出样板让钱富贵想办法,那就不是让钱富贵去买了,而是让钱富贵去做。

    “造纸?”

    司马依下巴差点没掉了。让她去买那没问题,哪怕是地球的另一端,也不过是三两天的事。但是要做,那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钱富贵点头道:“不但要造纸,而且还要造出和样板一模一样的。”

    司马依摇头道:“这也太难了吧。你会吗,我会吗,搞不好他都不会。还是算了吧,那画当我买了,多少钱,我出还不行吗。”

    钱富贵道:“所以说——你不懂。”

    是钱的问题吗,明显不是。

    造纸,而且是造宣纸。

    钱富贵刚刚在直播间公布消息,各路大神就开始议论纷纷。有吃瓜的,也有实干的,更有已经开始支招的。

    突然有人在直播间里问道:你身后是榆树吗。

    榆树青檀皮,制作宣纸的主材之一。再远点,则堆满了新打不久的稻草,这也是制作宣纸的主要材料。

    这回,就连半信半疑的司马依也坚信陈大雷是让他们亲手制作宣纸了。

    稻草和青檀,两大必须的主要原料。稻草好找,大米的丰收附带来大量的稻草,一开始司马依还说要给钱买,朴实的村民根本不收钱。随便拿,要多少都可以。

    把抱回来的稻草修剪成适合的长度,一捆捆的绑扎紧实,再用大石头压泡进溪水中,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青檀皮就比较难弄了,这玩意说白了就是树皮。青檀树常生于山麓、林缘、沟谷、河滩、溪旁及峭壁石隙等处,想要它的皮,也必须去这些地方。好消息是青檀树适应性强,喜钙、耐旱和瘠薄,根系发达,萌蘖性强,寿命长,几乎全都是野生的,不需要问人就可以自取。

    坏消息是山麓、林缘、沟谷、河滩、溪旁及峭壁,没一个地方是好去的,更何况想要它的皮。

    司马依爬到地头都快哭了,钱富贵几次让她先回京城,她却咬着牙硬撑。

    综合直播间里各路人才的说法,钱富贵选择相对比较软的青檀枝,砍下背回营地,架起大锅蒸。等弄完这些,钱富贵才想起,整整一天,早饭都没吃呢。转头去找司马依,才发现她抱着稻草已经睡着了。

    帐篷里有米有鸡蛋,都是村民送的,简简单单煮了个鸡蛋粥,热热喝下,疲惫也跟着扫去不少。

    烤着火,暖暖的坐着,司马依歪头问钱富贵:“这青檀枝蒸一天,会不会碎掉?”

    钱富贵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

    几次起夜加柴,青檀枝终于蒸透,出乎意料的一点都没有碎。趁热背去用冰冷的溪水泡得半日,青檀皮很轻易的就拨下来了。

    司马依的手好几处都破了皮,钱富贵更不用说,为了看火,一夜都几乎没睡,青檀皮拨下来的那一刻,他们还是忍不住欢呼。

    司马依开心道:“古人的智慧果然了得,真不知道这些方法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兴奋之后,拨树皮的工作变得枯燥而机械,还好,努力终是有回报的。那一小堆青檀皮,记录着他们的付出。

    把青檀皮拿去晾晒,今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司马依很是不理解,为什么好不容易晒干的青檀皮又要泡入石灰水中,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菜鸟,只能按着流程一步一步的走。

    青檀皮泡水的三天,是司马依来到山村最开心的三天。这三天只需等待,不用工作。快乐成了主题。

    山上,树下,河边,到处都飘荡着司马依的欢笑。

    泡了三天石灰水的青檀皮,再一次进入蒸锅,和着草木灰,又透透的蒸了两天。这次出锅,青檀皮变得很柔软。同样的工艺,稻草也享受了一回,出锅后也软软的,很是顺服。

    把青檀皮和稻草,分别用溪水洗净,晾晒在河滩上,接下来,就交给大自然,日晒雨淋会让它们脱胎换骨。

    钱富贵对着书道:“这一步叫漂白,只要青檀皮和稻草变白,我们就可以开始造纸了。”

    是的,之前所做,全都是原料准备,造纸还没真正开始。

    一天,两天,三天……

    青檀皮和稻草像是忘记初心和理想,完全没有蜕变成白色的意思。钱富贵和司马依也从一开始的淡定,开始变得坐不住,每天网上网下的,大量查阅资料。最后发现,青檀皮和稻草,要这样漂白至少一年,才能成材。

    一年!

    直播间里的人也疯了。

    宣纸很多人都用过,可任谁都没想到,只仅仅是备料,就得一年之久。回忆起往日好好一张宣纸,被胡乱几笔弄废,真是不可原谅呀。

    突然,直播间有人问道:难道你们要在村里呆一年?

    钱富贵和司马依面面相觑。

    陈大雷应该不会是在耍他们吧。

    远处的爆竹声,打断了思绪,隐隐的,还有舞狮的锣鼓声。

    原来,今天是村里的造纸节。

    造纸节这一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会把事先准备好的原料都拿出来,大家一起造纸。为了这天,许多人不惜千里赶路而回。这就是传统,是不可用金钱衡量的。

    钱富贵和司马依第一次见到青檀皮和稻草被自然漂白之后的样子。那一根根,一条条,都是灰白色的,并不如宣纸那样雪白。

    这意味着,它们要经历再次的蜕变。

    与村民一起,选皮,捶打,混入杨桃藤汁,在载歌载舞中,钱富贵和司马依第一次完成抄纸。当雪白的宣纸从火墙揭下来的那一刻,司马依哇的一声就哭了。

    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要不是亲身经历,哪能想到一张普普通通的宣纸,从备料到成品,竟然是那样的难。

    也许,正是经历过这样的蜕变,才使得宣纸能千年不腐。

    陈大雷这是上了一堂好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