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暴雨打落满院的树叶，小鸟在枝头欢快的高歌，叽叽喳喳的，有人觉得好听，有人觉得吵。

    “哥。”钱富强刚洗完脸，眉毛还挂着水珠。他从小就这样，总喜欢让水自己干掉，有毛巾也不用。

    “嗯。”钱富贵应了一声。小时候，他们兄弟睡一张床，穿同一条裤子，那时候穷是真穷，开心也是真的开心。长大了，分家了，话也变少了。

    钱富强让开洗手池，犹豫着问道：“超市，没问题了吧。”

    钱富贵边刷着牙，口齿不清道：“已经没事了。”

    钱富强点点头，站在那，似乎是在看钱富贵洗漱。

    “有事？”钱富贵太了解这个弟弟。如果人不用长大，他们也许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那个，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分家之后，两兄弟很少交流，但钱富贵所做的种种，钱富强全都看在眼里。自习备考，做视频，送外卖，摆地摊，进公司，单单只做一件，都能消耗大部份人的精力，全做，简直是不敢想像的。

    钱富贵凝视着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小鸟，良久，对钱富强道：“知道小鸟为什么不怕树枝断掉吗，那是因为小鸟有翅膀，翅膀是小鸟的底气。树枝折断，非但不会带给小鸟伤害，反而可以带给小鸟意外的快乐。我要长出那双翅膀，哪怕那样会很疼。”

    潘家园一如既往的热，知了都叫疯了。钱富贵远远就看到抱着大饭盒吃午餐的李倍蕾，金大盛肯定又跑去看人下棋去了。

    开摊，吃饭，复习，对钱富贵来说已经是老三样。相邻的摊主今天有些热情，就连平日没什么交集的，也主动过来打招呼。想来他们应该是知道了钱富贵还有份在写字楼里的工作。

    没过多久，李倍蕾也来了，硬给钱富贵塞了两个煮鸡蛋，顺便给钱富贵讲了两道数学题。李倍蕾在数学上的天赋没有唐豆高，但讲题比唐豆仔细，而且也不用拿洗碗换，就是有时候会发点小脾气，不好哄。

    突然光线一暗，抬头看有人站在摊前，李倍蕾很自然的问道：“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钱富贵也跟着抬头。

    圆脸，谢顶，格子衬衫，钱富贵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是蒋立求。那个利用比价APP解决了超市危机的程序员。

    钱富贵猜道：“你找我？”

    道地超市的风波解决了，甚至还给公司小赚了一把，可同时也把张玉林给得罪了。这几天，钱富贵在公司着实不好过，没想到蒋立求会找来，难道超市又出问题了？

    “真是你，那天还以为是看错了呢。”蒋立求见到钱富贵高兴得脸上的肥肉都乱颤。

    看到蒋立求拿出的银壶，钱富贵才确定蒋立求不是因为超市而来。

    “你这壶，哪坏了？”钱富贵把银壶翻来覆去，也没看到破损的地方。

    蒋立求连连摇头：“没坏，没坏。”

    原来蒋立求不是来修银壶的，而是来复刻银壶的。

    银壶是蒋立求的爷爷给的，说是结婚用。那时候的蒋立求没现在这么胖，头发也还很多，大学刚刚毕业，意气风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合伙在京城开了家科技馆，其实说白了就是教人五笔打字法。

    那时候刚刚开始推广电算化办公，哪个单位没几台办公电脑都不好意思见人。买电脑容易，可用电脑的人呢？往外招新人吗，家里的老员工又怎么办。

    学呗。

    高深的学不了，简单的打打字总得会吧。

    那时候的电脑打字法主要以五笔输入为主，拼音输入一是同音字太多，用着很不方便，二是会被视为不专业。蒋立求正是看准了这个商机，科技馆那是日进斗金。

    风光的时候那是真风光呀，电脑根本就没闲过，就连触发不灵的键盘，都有人抢着要上机。

    也正在那个时候，团队开始出现矛盾。按蒋立求的想法，应该再找更大的场地，配更多的电脑，狠狠的赚，大赚特赚。

    而其他的合伙人则各有想法。有人觉得现在的收入已经满足，不想再投入更多，有人觉得小小的输入法支撑不起一个行业，属于青春饭，吃不长久。

    几次商议未果，蒋立求一怒之下，退股单干。他不但把之前赚到的钱全都砸进去，还把祖传的鸳鸯银壶当掉一个。

    在蒋立求最雄心壮志之时，智能拼音输入法横空出世，一下把难学难精的五笔输入法给比了下去。只要能拼出一个字，后面的字就能按个人习惯自动给出词组选择，那不是有手就会吗，哪还用去什么地方高价学打字。

    新学员招不到，老学员闹退款，蒋立求几乎是用生命去学习‘门庭若市’和‘门可罗雀’这两个成语。

    钱富贵把银壶递还给蒋立求，问道：“所以，你想做一个公的？”

    蒋立求惊讶道：“你能分公母？”

    在来找钱富贵之前，蒋立求大大小小的打金店问过不下百家，也有几家说能打的，可问到细节，他们连手中银壶是公是母都不知道，蒋立求怎么放心交给他们打。

    钱富贵笑道：“这并不难。银壶嘴内有暗纹，这只錾刻的是凤凰。”

    服，不服行吗。

    银壶在蒋立求的手上都多少年了，才无意中发现龙凤錾刻的秘密。这银壶表面光滑如镜，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它的壶嘴内面还錾刻有龙凤暗纹。这个钱富贵，上手前后不过几分钟，就摸得清清楚楚。

    打造一把银壶不难，很多打金匠都有这样的手艺。毕竟国人对金器的热情从没减弱过，打金匠手艺自然也从没断层。可会暗纹錾刻的打金匠，就难找了。

    字画贵不在纸，而是贵在纸上的墨，鸳鸯银壶能成传家之宝，贵就贵在暗纹錾刻。这是技艺，是文化，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血汗的凝结。

    活是接下了，要上哪去找能复刻银壶的匠人。

    老规矩，两条路，一条网上，一条网下。

    网上的消息钱富贵已经在复原谷直播间发布，网下的就要钱富贵面对面去找了。不过在那之前，钱富贵得先赶回公司，午休时间马上就要过了。

    远远的，钱富贵就看见自己的工位上堆了两个大纸皮箱，经理张玉林黑着脸在打电话，看到钱富贵理都没理。

    钱富贵看张玉林的茶杯见底，给续上新茶，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等待。

    张玉林的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这才冷冷的吩咐钱富贵把两大箱项目资料分类归档。

    钱富贵等张玉林都说完了，才请示道：“张经理，咱们按什么标准分类。”

    在虚实投资这些天，钱富贵虽没得张玉林的好脸，却也真实的学到了不少东西。普通的文员工作，已经基本上手。

    张玉林头都不抬道：“有用的留下。”

    第九组，陪坐末席，热门的投资项目，根本剩不到这。两大箱的资料，大多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项目，钱富贵看完整整一箱，也没见着一个靠谱的。十几个小时就这么浪费了，这要全拿来送外卖，哈，能送好多呢。

    取小电驴的时候，钱富贵见到了杨倩。杨倩坐在小电驴的后座，安安静静的，像邻家小妹，没有半点天后明星的样子。

    “怎么不打电话？”

    钱富贵急步过去，这个地方光线不好，蚊子还多，并不是等人的地方。

    杨倩微笑道：“我也是刚巧路过，看你的车还在，就试着等等，没想到运气还不错。走，吃好吃的去，我请。”

    在钱富贵都叫不出名字的十字路口，七、八辆小吃车自发组成一个小小的夜市，钱富贵点了碗砂锅面，杨倩还不太饿，歪着脑袋考虑着。

    砂锅是南方的特色，面是北方的主食。在砂锅里放上高汤，依次加入猪肝、瘦肉、隔山、粉肠，最后下入手工面，再在葱花香菜上浇一大勺滚烫的辣椒油，南北结合的美食就成了。

    就着砂锅，热气腾腾吸上一大口面，钱富贵感觉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边擦汗，钱富贵边佩服道：“舒服，好吃。你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美食。”

    杨倩笑道：“你是饿了，吃什么都好吃。”

    钱富贵也不反驳，继续大口吸面，突然，他像被点了穴一样，整个人定住了。

    杨倩瞬间脸色大变道：“怎么了，呛着了还是卡着了。”

    “没事，没事。”钱富贵放下筷子，大步向斜对街走过去。那里一对情侣啤酒就着烧烤，正聊得开心，看钱富贵直直过来也是一楞。

    钱富贵知道自己唐突了，换了副笑脸，问道“这是醋吧，俩位还要吗？”

    气氛一下就缓和了。要醋呀，早说嘛，怪吓人的。

    杨倩却知道，钱富贵要的肯定不是醋。

    钱富贵要的当然不是醋，而是装醋的那个壶子。

    壶子装醋多年，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彩夺目，钱富贵在意的也不是它的亮丽，而是它的器形。这个装醋的壶子，简直和蒋立求中午拿到潘家园的银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