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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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话说那姜淙三人在酒楼雅间用餐,便叫了个酒保过来问话。

    姜淙喝了口茶,笑盈盈问道:“小二哥,这平阳城里可有名胜古迹啊?挑些不常见的来说。”

    小二看这桌客人仅仅三人便点了一大桌子菜,进来问话还看赏了,想必是哪家奢遮人物的公子,便点头哈腰,无不应予,谄媚道:“三位客官,要说不常见的啊,就数我们城北的那条大江,叫饮马江,沿江往南而去,有一座大坝。它雄伟异常,横跨两座大山,远远看去,似一条巨龙匍匐山脉,要冲天而去,那饮马江奔腾不息往南海而去的壮观气势,被它生生拦腰截断,巍巍壮观,小人曾经前去看过几次,次次都感觉荡魂摄魄。传说中,这大坝本是不存在的,那处原本只有一座高山。只是后来因南海有大妖入境作祟,翻江倒海,让海水倒灌而来,要水淹平阳城,覆灭人道。值此危难之际,有那传说中的仙人从天而降,开山移石,指地成钢,聚石成坝,阻拦海水倒灌,救万民于水火妖患之中。如今,平阳城年年风调雨顺,也是全靠这大坝的功劳。”

    姜淙哈哈一笑,看着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店小二,道:“果然神异,立在两山之间的大坝,建造难度可想而知,若真是如此,称为神迹并不为过。我们平民百姓,难以理解之事,只好述之以鬼神之说。这大坝,洪时蓄水,枯时放水,更可以提供航运,这可比马车送货来的方便,难怪你们平阳城人民如此富足。”

    店小二欢喜道:“公子果然见识博学多才,您要不说,我一升斗小民,哪能细致说出这大坝的真实好处来。”

    二人组只觉得自家少爷果然不同凡响,痴傻多年,一朝康复,竟有如此见识,小少爷要听神异之事,哪比得上他自身之事。

    姜淙可不管二人的小心思,只是问店小二:“这平阳城里可还有别的神异之事儿?快快说来,说好了还有赏。”

    店小二一听还有赏,顿时摩拳擦掌起来,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说道:“若是说神异,就不得不提我们平阳城一位仁堂馆的殷老神医了。”

    “哦?有何神迹,说来听听。”姜淙兴趣盎然的询问。

    店小二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前些天,我们郡守家的女儿得了癔症,面色黯然,身子也会无端发冷发热,时哭时笑,喜怒无常,很多名医出手,别说治愈了,就连缓解都做不到,就在这满城名医束手无策之际,郡守大人请了殷神医出诊,他老人家妙手回春,才医好的!”

    姜淙嗤笑一声:“医之良,在工巧神圣;医之功,在望闻问切;医之学,在脉药方症。你这小二,拿这等捕风捉影,子虚乌有之事来敷衍我等,照你所言,这郡守女儿倒不像得了病,更像是中了邪。那这殷神医并非医者,而是那降妖除魔的道人了。简直可气!”

    店小二听罢,扭捏不安地站在一旁,手搓着衣角,道:“哎呀,客官莫要怪罪,小的也是道听途说的。”

    姜淙也不计较,一挥手,甩出去一个银锭,店小二接过,如蒙大赦,尴尬的笑了笑,逃也似的溜出门外去了。

    姜龙见少爷似在沉吟,问道:“少爷,难道真是确有其事,这姓殷的神医,如此神通广大,有三头六臂不成,这等疑难杂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竟让他妙手回春了?”

    姜淙心不在焉答道:“是与不是,也得见过才知。”

    姜淙中的封窍丹,按钱院主所言,所封心窍,对身体伤害最大,若非他机缘巧合可以靠分身修炼内力,以此缓解损伤,不然绝难活到10岁。如今在这平阳城,真有这么个见多识广,出手不凡的医士在,若是能打听到封窍丹相关的一些消息,对自己寻找幕后黑手肯定是有所帮助的。

    三人用过餐后,本要出门直奔仁堂馆,哪知风和日丽的正午,忽然刮起狂风,霎时暗无天日,闷雷滚滚,过一会儿狂风大作,树枝摇曳哗哗作响,地上飞沙走石,没一会儿工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顿时地面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姜淙看着外面怔怔出神,忽言道,“风雨再大又如何,我欲行之事,岂是一顿风雨便能阻碍的?”

    二人组自然毫无怨言,一路行来,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恶劣环境没遇到过了,既然小少爷执意要去,自然是二话不说,赶马车往医馆去了。

    不一会儿,姜淙便到了店小二说的那家医馆。

    姜淙进了馆内,二人组凶神恶煞护卫在旁,大喊道:“还请殷神医前来一叙!”

    此话一出,便有跑堂的去请了。

    常言道,为医者,性必温雅,行必谦恭,观必礼节,言必柔和。

    而在姜淙面前的这个人,与其是说一个医者,还不如说是一位儒生。只见他风姿秀丽,爽朗清举,身穿一袭蓝袍,脚着黑鞋白袜,乌黑的头发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简朴的白玉发冠中,手持一本古朴典籍,方方正正,周身药香扑鼻,温润如春,“有君子气!”

    姜淙率心想道:“这店小二果然是信口胡诌的,哪里是老人家嘛,分明是个年轻读书人。”便拱手作揖道:“殷先生,在下前来寻医问药,不知可否赐教?”

    殷先念还礼,把姜淙引进医馆内室,留了二人组在外等候,又泡了杯香味浓郁的茶水,关了门,问道:“哦?公子如何称呼,我看公子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知有何不适之处?”

    姜淙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小弟姜淙,患病二十余载,幸亏月前遇到一位老人家,出手帮我治了治,如今虽已大好,可小弟怕有甚后遗之症。路过贵宝地,闻知有一位神医,擅长诊治疑难杂症,故而特来拜访。”

    殷先念听罢,眼神带着一股怜悯,道:“天地万物,禀阴阳运化之机,人患三灾,乃福善祸淫之果,而病,生于饮食寒暖之失调,疾发于风寒暑湿之不节。”

    姜淙摇头道:“我乃是被歹人下药致病。不知殷先生可听过封窍丹?”

    殷先念听了一愣,沉吟了一番,只是欲言又止,转而歉意道:“姜公子,在下羞愧难当,此丹闻所未闻。”

    姜淙见此,不以为意,安慰道:“不碍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那殷先生可曾听过,我凡俗医师,能行那炼丹之举?”

    殷先念道:“炼丹只需注意君臣佐使,有那药方,俱可成丹。不过欲行炼丹之举,非高门大户,源远流长之辈不可得。”

    姜淙心中一动,遂不再询问封窍丹之事,只是与殷先念聊了一些《伤寒论》,《洗冤录》等书中的些许内容,这些都是前世看电视,读书时候听过学过的,如今拿出来高谈阔论,听的殷神医震撼不已,内心惊奇道:“我本道自己是个奇才,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药理,此人以总角之年,竟如此博古通今,难怪有蛇蝎心肠之人给他下那样歹毒的封窍丹。妒能害贤之人,看来不管是玄门道派之中,还是世俗凡人,都是少不得啊。”

    突然,从那后堂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不知可否让老夫诊治一番?”

    姜淙转头一看,后堂门帘掀起,出来一位老者,昂首阔步走到殷先念身侧,坐了下来。

    这老者虽说鹤发童颜,只是一双眸子如同一汪寒潭,泛着冷意,不知是天生如此冷漠,还是后天导致的。

    姜淙不喜这老者阴翳的面容,但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只是看了看殷先念。

    殷先念起身拱手介绍道:“姜公子,这是家叔祖。”

    姜淙歪头看了看老者,伸出了手,后又轻轻握拳,说道:“那谢过老人家,还劳烦帮忙把把脉。”

    那老者在姜淙伸出手时,低头快速撇了一眼,而后伸出中、食二指,搭在姜淙腕部把脉,只是嘴上问道:“不知姜公子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姜淙听罢,心念电转间,便想到了这老者先前快速撇一眼自己的手掌,怕不是在看自己的手相,于是手腕拧转,稍一用力,就把手缩了回来,哼一声,冷笑问道:“生辰八字?这是看病还是算命呢?”

    言罢也不管那老者,对着殷先念作揖告别。

    殷先念连忙起身相送,拿着一本书,说要赠予姜淙,便是其之前手里拿着的那本,名唤《太上救苦玄妙药理经》,道:“此书不是什么孤本善本,只是上面记载有一些药理,以及教人辨别药物而已,我已通读此书。姜公子于医药一途又有如此见解,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不如赠予公子,万莫推辞。”

    姜淙见此,也不客气,便收下了,算是结个善缘,再次作揖告别。

    只是殷先念与殷冠子都不知道的是,姜淙离开之时,已悄然留下自家影子潜伏其中。

    这殷先念未曾言说封窍丹之事,但是姜淙明锐的感觉到了,殷先念之前答话意有所指,暗道:“嘿嘿,高门大户?源远流长?我姜家众敌环伺,谁是高门大户?又是哪家源远流长?难道是那陌生男子?若不是他,杨氏?”突然,姜淙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惊道:“难道,这杨氏之女,也是那转世投胎修行之人?!”

    且不提姜淙独自疑神疑鬼,却说殷先念回到内室,行礼打个稽首,道:“见过叔祖。”

    老者名为殷冠子,乃是天机门金丹修士,眯眼点头道:“先念,大道争渡,不进则退,如今你已按太薇宫门规在凡俗各地坐镇一十二载,该功成身退了,不日便返回山门去吧。”

    说完看了看殷先念,点头示意,指了指座位,随手一挥,便布下了一座隔绝天地的阵法。

    殷先念坐下后,不解道:“叔祖,那封窍丹我曾在《太清天医济世宝忏》中见过记载,乃是魔门丹药啊。为何不让我实话相告?”

    殷冠子插话打断道:“不错,封窍丹的确为魔门丹药。你们太薇宫收纳天下丹方于《太清天医济世宝忏》上,道、魔、儒、佛、妖、蛊,各家各门,均有涉猎。可是你不想想,一介凡夫俗子,却有人用这魔门封窍丹来毒害?此人必有大因果缠身!”

    殷先念辩解道:“叔祖,就算是姜公子有大因果在身,那也与我何干?”

    殷冠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先念,你天赋异禀,自小就被太薇宫李真人带走修行。可你莫非忘了?你到底是我天机门殷氏嫡系后人!”

    殷先念瞬时冷汗淋漓,喃喃自语道:“姜?”

    “先念,此事你千万记在心里,藏在心里,万万不可泄露。否则,我天机门传承数万载,祸事至矣。”殷冠子点了点头,冷冷道:“幸亏这小子中了封窍丹,坏了气脉,修行之路已断。不然今日我就要亲自出手了,哼!”

    殷冠子一脸漠然,道:“此事莫要再提。”

    说完便一跺脚震散阵法,转身回到了后堂。

    医馆后堂,殷冠子双手负后,想着先前施展的绝学“望闻问切”。这门功法乃是天机门与太薇宫合力推演的一部法门,把医道、卜道巧妙结合,唯嫡系嫡传才能修习,这殷先念日后回了宗门,也是可以传授的。

    所谓“望闻问切”,“望”乃是看人面相、手相,望其因果,“闻”乃是感应其气运,“切”乃是把脉,测算其根骨,“问”乃是问其生辰八字,观其命数。先前短短接触下,殷冠子最终没下狠手的原因肯定不是其所说的气脉被坏那么简单,而是因为殷冠子看出了姜淙有大凶之兆,若是渡不过去,自然再也翻不起波澜。若是渡过去了,来日有缘再能相遇,便设法坏了他性命,这事儿,他们殷氏也不是第一次对姓姜的这么干了。

    天机门乃是东胜洲自古而来的大派,门中精于符箓、阵、卜三道。其中这卜算一脉,历代由创派祖师后人方可修习,是为殷氏,号称“点灵玄,采异光,指天划地判阴阳。”

    太薇宫则是精于丹、器二道,其门中对丹药的造诣上而言,收录天下药方,在一个“广”字。孜孜不倦寻求炼丹飞升之道,孜孜不倦,在一个“恒”字。故而太薇宫则有“炼丹之道,威压一洲”的美称。

    万载以来,太薇宫与天机门,结为攻守同盟。两大宗门中李氏、殷氏互相联姻,互赠家族子弟为徒,互相推演习练法门,彼此宗门实力更进一步不说,在东胜洲可谓声势浩大,局面大为一新。

    太薇宫中丹道,若只靠祖师所传,而后进之辈不思进取,不懂得取长补短,广纳天下丹师奇思妙想,又岂能让太薇宫立足于东胜洲八大玄门正派当中。天机门若是只知守着祖传的一亩三分地,又哪来的比肩星河派与玉灵宗的实力?

    殷冠子一片肃然,如此宗门,自己身为门中嫡系子弟,嫡传弟子,有荣与焉。

    而这殷先念亦是殷氏嫡系出生,后来拜入太薇宫门下,但其自小非常得老祖喜爱,故而时常能听闻一些老祖随口说起一些话,“一方天地,两仪初生定象,三生万物,四驳乾坤纹络,五行八卦,六爻预测福祸,七星北斗,八字罗盘命格,九天神佛,十方世界善恶。”还有些看似随意的问答,其实是在传道,“你可知如何算尽天下事?只在人心二字下功夫就足够了”。

    不过今日在那叔祖的提示下,殷先念终于想起一番不传之秘来:坏我殷氏气运者,必为姜氏!

    此事乃是天机门殷氏绝密,历代只有殷氏嫡系弟子口耳相传,便是当今天机门门主,因非是殷氏出身,亦不得而知。

    传说中,这乃是天机门创派祖师与二代老祖亲口所言。

    而殷冠子近日离了天机门,便是要趁着殷先念即将回返太薇宫,特意走一趟平阳城,当面提点他一下此事,省的年轻人意气用事,忘了根本!

    “今日看来,先念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难怪老祖让我亲自跑这一趟!不过也幸亏走了这趟,不然,那份苦差事,还得落到我的头上!”

    天机门擅长卜算,以各种阴谋诡计,堂堂阳谋,隐于幕后,害的不少姜姓修行有成之人陨落或大道断绝。天机门出手往往出其不意,草蛇灰线,故而自古以来,从未曾露出什么马脚。

    只是殷先念不理解,他自然不会去怀疑先辈们的大神通,但只因为这番话,后辈子弟就将其奉为皋臬,见姜氏之人,便想方设法坏其根本,就不能问一个是非对错吗?

    殷先念面露戚戚然。

    姜淙缓步离开仁堂馆之后,沉默不语,脸色随着出门渐渐变得阴沉可怕,隐隐有杀气外溢,心中泛起滔天浪涌:“这老者,对我恶意深重,不知是如何得罪其人的。而这影子,竟被其所布阵法消融了,探知不得丁点消息!”

    那二人组见少爷出来,忙迎了上去,问道:“少爷如何了?”

    姜淙回头看着仁堂馆的匾额,喃喃道:“错综复杂,扑朔迷离!不过也不算是毫无收获。”随后声色俱厉道:“姜龙、姜虎,我们速速北上,去吴国厉城!”

    姜龙心里咯哒了一下,面上却是鸦默雀静,一言不发。连平常最活泼的姜虎也是噤若寒蝉。

    这是个禁忌之地,凡姜家之人,明面上,背地里,都不敢多言的地方,这也是姜家老爷夫人的客死之地。

    青山不语,残月当空,凄苦归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