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族会
“今日的事情老夫已表述清楚,你们可有意见?”老族长端坐正中,俯视台下众人。
“大哥,你自公中拨给澄哥儿银钱使用,我是没意见的,可为何还要给他沿河三亩水浇田?真要是按规矩办事,三亩旱田也是应该的。”
三老太爷上次找人给周慎澄撑场面,被兄长教训一通,心中仍是不服气的。
大哥他是不敢多加反驳,只是这周慎澄,一个黄口小儿算什么?
亲哥哥这么对自己,全是因为周慎澄,眼下凭什么让他得实在好处,毕竟银钱有数,而田产可是一年两收,源源不断的啊。
且水浇田肥沃,耕种省力,产出也更高,何必多给出这些呢。
“老三,你想怎么办?”老族长深知胞弟的脾性,当下也不恼怒。
“依着我说,平日里他们母子不缺衣食,只是赶考的时候,盘缠或许困难。”
“不如平日里他们自己解决生活问题,赶考的时候,盘缠由公中来出,田亩的话,远离水源的旱田也是可以的,澄哥儿他日高中,一样也要承族中恩德。”
闻言本来安静的众人,一阵窃窃私语,霎时间祠堂内,周氏族人交交头接耳。
贫困者,自是不赞同的,毕竟若是他家儿郎能成才,中举前就可实现家庭的逆转,自是好的。
家境普通者,持中不言,毕竟无论怎么给周慎澄扶持,自家儿郎不争气,这个好处也很难落到他们头上。
富裕者,自是赞同,毕竟公中的银钱、田产,大部分是由他们贡献的,虽说是九牛一毛,可人薅头发的时候,不会因为头发多就不疼。
最可气的是即便家中子弟争气,无论银钱和田产,都不会成为回头的财产。
除非……
“啊呸!……”
谁那么晦气,才会沦落到那一步呢?
三老太爷瞧着台下的周氏族人,偶尔眼神瞟过周戒咸,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周戒咸自是不理会三老太爷,毕竟,给澄哥儿的帮扶,最终是老族长拿的主意。
“族长,三老太爷说得对,周季氏年轻力壮,他们母子二人吃穿是无忧的,只赶考的银钱自公中出,三亩旱田也合族中的规矩。”
说话的是二房的一个中年汉子,虽说是二房的子孙,可性格却随了三老太爷,一样的混不吝儿。
“你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老族长沉声说道。
“咱们族人都是知道的,咱们老祖是靠着举人老爷的身份,辛苦经营一生,为咱们后人,打下这些根基。”
“延续到今天,族人共计八百余户,无论贫富,都有遮风挡雨的房屋,即便是不争气的,没了土地,也是靠族内的人帮衬,有个活计,糊口都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澄哥儿十三岁,已然是秀才相公了,离举人老爷,只有一步之遥。”
“澄哥儿的学问见识我已考量过,是在我之上的,今日召集大家来,是给大家一个机会,一个让举人老爷感念族人恩德的机会。”
“假如澄哥儿三次中举,那才多大岁数?寡母浆洗供养出来的举人老爷,族中可曾在他为难时伸手帮扶?”
“他的心中怎么会没有怨言?他在垃圾堆里捡拾别人的废纸习字的时候,族人又为他做了什么?到时候族中人怎么张嘴让人家出手帮助?”
“做人情嘛,就是要做到自己都心疼,自己都知道的好东西,人家能会不知?”
“只有好东西,才能让人记得其中的情意,三亩旱田,人家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远离水源,其中辛苦自知,难免不会落人埋怨。”
“怨越积越深,恩越说越薄,这是人的天性,若此时不赶着做些人情,难道要人以后积怨报复吗?”
老族长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讲,眼神清冷地扫视着台下众人。
“老祖五十岁上中的举,你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而澄哥儿今年不过十三岁,他可以比老祖多拼搏四十年,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还需要我反复诉说吗?”
“你们以为人家中举后,这些可以入得别人的眼?”
老族长说完轻蔑一笑,似乎是笑某些人的冥顽不灵。
“老族长,即便咱们给他旱田,他不一样是周氏族人,赶明儿有事求他,他还能推辞不成?”中年人小声嘀咕道。
“瓦赖哥,公中财物,你不愿帮扶族中科举有望之人,老族长还能逼着你什么不成?”周戒咸见不得中年人这斤斤计较的劲儿。
众人闻言,哄然一笑:
是啊,公中财物的分配,逼迫他?逼迫得着吗?
老族长走个过场,他还当真了。
中年人见众人嘲笑,讪讪地坐了下来,只三老太爷脸上不太高兴。
“老祖定下的规矩,族中子弟,凡读书上进之人,家境贫寒者,由族中供养。”
“今日澄哥儿少年英才,十三岁中了秀才,周氏一族的前程,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谁若是不服,他自可考秀才、中举人去。”
“到时族中定以老祖的规矩,帮扶于他,若没这个能耐,又妨碍澄哥儿读书,就是和我过意不去,更是和全族的未来过意不去。”
“到时,他自可退出族群,自立门户,族中财物全部都要上交。”
老族长起身,目光冷冷地扫过台下诸人,众人见状纷纷表态支持。
唯有三老太爷和瓦赖二人不再言语。
次日一早,朝霞也只是刚露出一抹红。
周戒咸亲自送来了三亩水浇田的地契,周季氏打开后看了又看,只可惜自己是个不识字的。
“周大嫂子,别看了,不如兄弟我带你去地里看看,岂不是更好?”周戒咸朗声说。
“好好~”周季氏有点激动,眼中泛起了潮红,碍于周戒咸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他大伯伯,这地契?”周季氏有点手足无措。
带着去地里,她怕不小心丢了,放在家里又怕糟了贼。
“周大嫂子,这个你就收着,这张地契是过了宗族聚会的,即便有人得了,水浇田他也取不走。”
周戒咸满脸笑容地,显然心情不错。
也不怪他高兴,这种活计就和送喜报是一样的,别家的喜事,他也跟着沾光。
最关键的是,不必真的自己付出什么。
“我家澄哥儿识字,不如等他回来将这上面的字念给我听,我想等澄哥儿回来,咱们一起去田里。”
周季氏想带着儿子一起,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多年来她处处小心,唯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怕周戒咸生气,万一将田亩收了回去,她们母子只会更加艰难,只能满脸探寻地问着。
“澄哥儿一大早去哪儿了?”周戒咸和声问道。
“哎,前些时日我接的活计,是镇上的大户,收拾回来一大包衣物浆洗,昨日已经干了,今儿一早澄哥儿替我跑着送衣裳去了。”
周季氏满脸的骄傲,她的孩子,读书好,品行好,又长得俊秀,确实是拿得出手的。
“周大嫂子,我看你家这院落虽大,终究房屋老旧。”
“他大伯伯,你是知道的,这房子还是当年我嫁于他父亲时的老屋,是他爷爷年轻时建造下来的。”
“若论起年岁,这房子,不比我年轻什么。”
提起老屋,周季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刚入周家时,他同澄哥儿的父亲住在此处,那段时日可以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短暂,但之后的十余年,每每想起,她还是满脸笑容。
“是啊,这老屋年数不少了。”周戒咸感慨着。
“周大嫂子,可知这老屋对咱们周氏一族将来不利?”
“他伯伯,这是从何说起,怎么会对周氏一族不利?”
周季氏闻言不禁紧张起来,她的孩子还未出人头地,已然妨碍了全族,周氏一族怎么会放过他们母子?
突然听说对她儿子不利的传言,说不慌张是假的。
“大嫂子,你想想,澄哥儿现如今是秀才相公,将来中了举人,人家官差报喜,来此一看,秸秆活泥的老房,将会怎么想我们周氏一族?”
周季氏闻言,心中不免疑惑:族中之人是想做什?
“他大伯伯,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别的营生,所求的不过是温饱而已,族中父老会理解的。”
周季氏声音细不可闻,显然是底气不足。
“族中之人自是不会计较什么,只是这外面的的事儿,大嫂子你不清楚。”周戒咸耐心地说着。
“咱们周氏一族,八百余户,在咱们当地也是排得上的大族。”
“一旦澄哥儿高中,道喜的人自八方来,见你们母子居住的如此简陋,他们自然不会嘲笑你们母子。”
“只是,咱们全族是要被人嘲笑的。”
周戒咸说着,时不时观察周季氏,见她脸色微变,心里知道是已经听进去了。
“人家会说咱们周氏之人眼瞎心盲,咱们全族在咱们当地的名声,是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的。”
“将来一族人的婚丧嫁娶都会不顺,哪个懂道理的人家会和这种名声的家族结亲呢?”
“这,这~他大伯伯,我该怎么办呢?”
听到此处,周季氏显然有些慌乱她只是一个给人浆洗洒扫的老妈子,根本想不到这一层面来。
在儿子成才前,他们可以对全族没有用处,成才后要是连累全族名誉受损,她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周大嫂子不要着急,我呢有个闲置的院子,你们娘儿俩先搬去暂住,房子的事交给我,我是孩子的大伯伯,自然不能让孩子高中的喜事儿,变成全族的坏事儿。”
周戒咸话语诚恳,情真意切。
“他大伯伯,我们母子清贫,也付不起租金啊?”周季氏这是真的着急了。
“修缮房屋这得多少银钱?我们出不起的~”
“这些不用大嫂子你操心,这些许的银钱族中会出,不够的我这做大伯伯的还帮衬得起,你们只管在我那小院里安心等着就行。”
周戒咸声音爽朗,仿佛给他们修缮房屋,是天下第一美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