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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执着

    一连六天,吴昊熙整日在防洪堤上游荡,望眼欲穿的。

    有时遇上几个小孩,他总要向他们打听谁是南朝乡最美的人,然后是一连串叫人哭笑不得的名字蹦出来:什么惠君呀冬梅啊,还有秋菊?

    听得他全身疙瘩骤起!

    后来他不得不向学校领导低头妥协——

    从星期三开始,他每天只能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旷课走人,先搭三轮摩托车到公交站,再搭私家车或出租车到六村村公所,尽最大努力赶在下午两点半上课前返回学校,当然偶尔要迟到几十分钟,放学后继续直奔南朝乡。

    每天中午和黄昏时分,他总是死死守卫在阵地——

    堤坝下面靠近外江的芦苇丛边,每次他都会脱光衣服,沉浸在江水中,享受大自然给予的无穷魅力。

    可是,六天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每晚他在“燕子面馆”欲问老板娘谁是最美的人时,总是羞涩得难以开口。老板娘肯定见多识广,说不好眼光是最精准的。

    有天傍晚,夜色还没有降临,余辉残照,燕子面馆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帮男男女女,个个兴高采烈,在激烈讨论六合彩。

    吴昊熙思量再三,强打起勇气,怯怯的,低声向坐在他旁边的老板娘说:“你们村……谁最美?”

    “哈哈哈……”

    老板娘盯着他,大笑个没完,吴昊熙措手不及,前额死死砸在餐桌上。

    笑完,老板娘拉大嗓门嚷道:“我最美啦,老弟!大伙说是不是!”

    “哈哈哈!”

    面馆外充满了诡异的欢乐气氛,吴昊熙羞得无地自容。

    “年轻人,人民最美,老百姓最美!”听到有人解围,他猛地抬起头,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是,你心肝宝贝儿子阿甘最美啦!”

    “哈哈哈!”

    “在我眼里他就是最美的,咋地!放到现在,他分分钟能考上重点大学!清华北大没问题!哼!”

    原来是那个疯子阿甘的父亲,父子俩还真是相似,看来阿哲没有夸大其词——

    吴昊熙想起南朝乡这个闻名遐迩的疯子,可他来不及多想,趁着面馆外的热闹气氛,偷偷溜走了,过了小石桥,才发觉空气原来是这般清新凉爽。

    他摸摸脸,热浪和红晕已经褪去,看看钟表,快六点了,下午的课已经泡汤。当他准备坐上三轮车到镇里去,不远处看到阿哲和吴克新踩着单车,大概刚从学校回来。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星期六!

    一中全部学生每个星期只放一天半假,星期六上午还得上课!

    他搞不懂中国的校长们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不近人情,肆无忌惮剥夺学生的假期和动不动就干预他们的私生活!

    整整六天!

    他叹了口气,感觉轻松多了。

    他苦苦寻找了六天,自己都感到相当不可思议,竟然第一次如此执着,如果说爱情使人发疯,那自由奔放的性情足以让人发狂!

    对,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无所羁绊的人,任何力量都无法迫使他望而却步、畏缩不前,束手束脚、谨小慎微向来就不是他的个性和品格。

    他看着举手打招呼的阿哲,心里嘀咕着:你要是女生,我老早爱上你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吴克新在前方的路口左转而去,连招呼也没打,他家就在路口左边不远处。吴昊熙想起第一次到访克新家的情景,那时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

    外墙是一堆堆没有粉刷过的棕色砖头,站在门口从一副锈迹斑斑的铁门望去,里面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母猪,一群猪崽正在拼命吸吮它们妈妈的乳液,旁边一堆堆废品杂物如同小山丘,一阵阵臭味扑鼻而来——

    人和动物居然能共室在这么狭窄肮脏的所谓“家”里!

    吴昊熙整个人呆住了,一团强烈的冷气犹如飞箭穿透了他的骨头,从头顶直冷到脚跟,肚子里阵阵翻江倒海,欲吐不得。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穷的人家……

    “在想什么呢!”阿哲拍着他的肩膀喊道。

    吴昊熙重重打了个喷嚏,整个人瞬间精神许多。

    “梦中情人找到了?”阿哲笑着说,“看来没找到。没关系,兄弟我精神上强烈支持你!”

    在吴昊熙眼里,阿哲老是这样乐呵呵的,总能给人一种难以言及的亲和感。谢天谢地,这个周末又可以在阿哲家度过。

    他长舒一口气,好比一只离群的候鸟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归家。跳上阿哲的单车,一路上哼着周杰伦的《七里香》,快快活活的——可能是归家的感觉触动了他。

    家,阿哲的家可比他爸爸那栋别墅还要温馨……

    比起南朝乡的别户人家,阿哲家显得相当“富丽堂皇”。

    按吴克新的说法,他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室内铺满地砖的富裕人家。从金光闪闪的铁门进去,浮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淙淙小溪,溪岸上、铁门右侧有一栋两层半的小砖楼。

    在吴昊熙看来,整栋房子实在普通不过了,室内装饰也极具简单,地砖大多已经发黄,有好几块早就开裂了,一言蔽之:就是间再简单不过的农民房。

    为什么吴克新非要着重强调阿哲家的不同凡响呢?

    也许,是因为他家太穷了吧,吴昊熙不免可怜起克新同学来。

    相比之下,阿哲的家境确实要好得多:父母是在深圳做小本生意的个体户,他和妹妹两人从小到大由奶奶抚养长大,从来不愁没钱花,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跟阿哲一样乐嘻嘻的,和蔼可亲,非常热情。

    他们都跟着阿哲一起喊“阿嬷”。

    晚上阿嬷煮了一顿美美的大餐,回家度假的阿哲妹妹还特意到小吃店买了四罐冰冻饮料。大家吃得美滋滋的,其乐融融。

    “阿哲,燕子姨请你们下周回来,帮她割稻子。”阿嬷笑嘻嘻说。

    “她们家还没割啊?”阿哲反问道,阿嬷点点头。

    “要是能免费吃碗河粉,那我也去!”阿哲妹妹笑着说。

    “就知道吃!”阿哲接着打趣说,“燕子姨算作——是我们村最美的女人,阿嬷说是不是?”

    一听到“燕子面馆”的老板娘,吴昊熙的脸颊红彤彤的,眉宇间透着孩童般的稚气。其实上个周末,阿嬷已经讲过燕子了,只是吴昊熙当时一心想着美人鱼,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个说的,倒没错。”阿嬷说,“燕子年轻那会可是十足的美人,连我这个老女人都嫉妒她……”

    阿嬷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广西妹子燕子被卖到南朝乡时,她的美貌是如何惊艳全村,又是如何引起全村妇人的嫉妒羡慕恨;在村公所当会计的丈夫卷款潜逃后,她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跑进了村里仅存的一所破破烂烂的小教堂,信起了基督;众叛亲离的她又是如何拖家带口抚养三个孩子长大,由于日夜操劳,她又是如何变得人老色衰、脾气暴躁……

    吴昊熙边吃边想象出燕子阿姨年轻时的模样,竭尽全力想把她的容貌刻上美人鱼的痕迹,终究徒劳无功。虽说在短短一刹那间,在燕子老板娘身上隐隐约约浮现出美人鱼的缕缕身影——

    顶多只是风的影子吧!

    看来自己快要疯了,他的梦中情人可没有燕子老板娘那么多市井庸俗气,一点也没有!

    他右手握着筷子抵着下巴,心痴痴盯着桌面喃喃自语,差点把“情人”两个字喊出来。

    阿哲乐呵呵瞧着他,突然站起身,不客气地说:“明天早上一起回学校吧,下午除草——”

    吴昊熙猛地抬起头,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哲返校的决心雷打不动:老师的命令不能违抗,执行学校布置的任务天经地义!

    仰视着阿哲斩钉截铁的高大形象,吴昊熙居然妥协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立马拜倒在老大哥吴北哲正气凛然的目光底下,这可不像他的为人。

    “好吧,”他有气无力说,“回去就回去,唉!”

    阿哲半蹲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有志者事竟成,努力加油就是了。”

    吴昊熙极为勉强地微微一笑,接着大家继续乐呵呵地吃起饭来,迎候撩人心醉的夏夜到来。

    那晚,透过窗户,正好望见明月高悬,夜色清朗迷人。

    晚夏的清风情意融融,给人一种清逸淡雅的享受。

    皎洁的月亮儿晶莹剔透,一泻千里,底下是一片宁静安详的村庄,除了夜里小精灵的吟唱比赛正在悄悄进行和燕子面馆孤悬的灯光闪闪烁烁,其余人等在排队进入梦乡了。

    此时此刻,她会在干什么呢?

    学习?

    认认真真做题,迎接高考?

    现在燕子面馆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呢,吴昊熙想出去,到燕子面馆那里去,可他不忍弄醒睡得酣畅的阿哲同学,更不好意思叫醒阿嬷起来给他解锁开门,最终他只好作罢。

    “有缘千里来相会,”他喃喃自语,“无缘对面不相逢,”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哲补上一句,翻了个身。

    “你不是要带我去看美女吗?”吴昊熙说,“去不去?”

    过了好一阵子,阿哲才迷迷糊糊说:“下次吧,轩子这星期没回来……”

    “什么子?”吴昊熙望着窗外的月光,呆呆的,“有我的美人鱼——”

    他转过头去,阿哲已经睡过去了。

    他会心一笑,心想被哥们尊称为“老大哥”的吴北哲,正在做着春秋美梦呢:

    在主人公演绎的世界里,吴北哲是一位身价上亿、慷慨脱俗的青年企业家和大慈善家,还是一名大作家和著名科学家,他正在中外记者的面前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