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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无悔

    吴昊熙手脚还算麻利。在轩子看来,凭良心说,至少他洗涮得最干净,最符合她的卫生标准,远在哥哥、克新和阿哲哥之上。

    燕子西施总是敷衍了事,洗出来的碗筷粘黏黏的,好在很多老顾客都已习以为常,似乎并不计较这些。年轻的可不买账,更不好忽悠,后来燕子只得忍痛割爱买了台消毒柜,正大光明的,把消毒柜放在面馆最显耀的角落里。

    当然,她舍不得按下消毒柜的开关按钮,除了刚买来时不忘在顾客面前吹嘘几声,一群人围着消毒柜看着它发热发红,从此再没有看见开关按钮的红灯亮过。

    消毒柜并没有感到寂寞,轩子每次洗漱完毕后都会按下开关,让它尽情地开展本职工作。她把碗碟分成三层,最底下两层是燕子洗的,离消毒管最近,中间层是克新和阿哲哥洗的,最高层是她自己洗的,现在她决定把死耗子洗好的碗筷和勺子放到消毒柜的最高层。

    “耗子,”阿哲说,“轩子让你把它们擦干净,然后放到消毒柜最高那层。”

    “为什么她不亲自跟我说?”

    吴昊熙撅起嘴,不忘自我安慰说雨轩现在忙着不可开交,哪有空闲跟他说话。刚才她走到他身边拿碗碟时,是那样紧张兮兮,瞻前顾后的,像是一名医生,一分一秒对她而言就是生命。

    回想起刚才,她朝他走来,拿过碗碟,一定是经过了强有力的思想斗争,一定有某种强有力的的坚毅信念迫使她来到他身旁,从他手里拿走属于她的东西。

    整晚轩子几乎一言不发,表情严肃,满头大汗淋漓,扎成马尾形状的长发垂挂在左肩膀下,前额上的刘海有些缭乱,低垂的眼睑糅合着疲倦和刚毅,却依然透露出阵阵不屑和嘲讽。

    吴昊熙死都不会忘记,当她接过碗筷时,她竟然吃惊到叫了一声,不过很快很快她就露出了浅浅的笑窝,樱桃般的小嘴翕动着,似乎夹杂着不安和难为情的心绪。

    吴昊熙忽然想起芦苇丛中的她,不禁脸红耳赤……

    “又在想什么?”阿哲把一双手套递到他跟前,并拉起他一只手掌,“你还是不要干了,给你——双飞人药水,先擦一下。”

    “还是兄弟对我好……”吴昊熙接过药水,嘻嘻笑起来。

    “不用谢我,”阿哲狡黠地眨眨眼睛,同样笑哈哈说,“是轩子叫我拿给你的——不用这么吃惊,手套也是她给你的。”

    死耗子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男人就是如此感性的生物,在情感上一不小心就成了女人手中那只歇斯底里的宠物,这些都在轩子的预料之中。

    可惜幸福的时光稍纵即逝,感动之余,不安和愧疚迎面袭来,吴昊熙深怕得而复失:“你去告诉雨轩,不要感到不安,更用不着愧疚,所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跟她无关——”

    “行啦行啦,还‘不安’,还‘愧疚’,你没毛病吧?”

    阿哲拍拍他的脑门,死耗子竟羞得无处可逃,扭头背对着老大哥。

    “她叫我劝你不要再洗了,”阿哲说,“不过,她又让我拿这双手套给你。也是,轩子肯定觉得你很难缠吧,呵呵!”

    吴昊熙戴起手套,又忙活起来,高高兴兴说:“今晚生意很不错,人越多越好,我就喜欢洗个没完,哈哈!

    “你就得意吧!”阿哲东张西望起来,“不过燕子姨今晚肯定输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她——阿姨就输了?”

    “得了,跟我套近乎没用。”阿哲忍不住笑出声,“燕子姨要是赢了,老早就活蹦乱跳跑出来抖威风,没瞧见她影子,铁定输了。轩子说她妈至少输了五百多,这得煮多少碗汤粉啊?”

    “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吴昊熙妒火中烧,忽然他眼前浮现出一场景:阿哲和雨轩就如燕子面馆里的一对小夫妻,亲密无间、如胶似漆——

    疯了,这只死耗子简直疯狂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吴昊熙举起两只沾满泡沫的手,往自个脸蛋拍了又拍,看看能清醒不?

    “你疯了吗!有病!”

    老大如此大动肝火,着实让吴昊熙吃惊不少,他知道兄弟真的生气了,赶紧抓起桌上的纸巾擦脸。

    “为什么那么生气?”吴昊熙怯怯问阿哲道,疑惑的眼神中夹杂着惶恐,凡是一切跟雨轩相关的意外,总能让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进而歇斯底里般惊慌起来。

    “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玩的,更不是来捣乱!”阿哲无不担心地说,“要是叫燕子姨看到了,发飙算轻的!她发起飙来可不是很吓人这样简单——不过克新怎么还没来呢?”

    “你不是说他很久没来了吗?”

    “昨天我跟他约好的。”

    “他在那呢!”吴昊熙突地高喊道,“快来帮忙啊!”

    吴克新孤零零站在小桥对岸一颗大榕树下,究竟站了多久就不得而知了。据乡里老人的说法,这棵苍天大树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亦真亦假,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全乡人都把它当做树神来祭拜。

    吴克新、吴雨轩和吴北哲不知在榕树底下许过多少愿望,有时美梦真的会成真,而大多数时候,许愿人只能落个美梦方醒后,潇洒般看破红尘的结局。

    今日下午刚到家,吴克新就跑到这棵大榕树下双手合十,像虔诚的教徒,祈求得到神灵的眷顾。可是,似乎求之不得,路途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远,他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对岸,虽然这棵神树与燕子面馆只隔着一条小小的石桥。

    “快过来,发什么呆?”吴昊熙又喊了一声。

    阿哲猛地一惊,意识到某个关键问题。他回头瞧了下轩子,轩子正忙碌着,自顾不暇的,没心思在意这些小枝小节。死耗子萌萌的,仿佛什么都不懂,被大家合伙蒙在鼓里。

    阿哲扯了扯吴昊熙的短袖子:“你洗你的,他不来就算了……”

    吴克新真的不来了,掉头拔腿就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轩子忙得晕头转向,听说吴克新跑开了,不禁眉毛一皱,撅起嘴唇,失望又遗憾地叹了一声。

    轩子就是这样,清闲时克新来了,她便不乐意,心里那颗疙瘩老是化不掉,忙碌那会她则热切盼望克新能早点来帮一手,对阿哲和丁子哥她是从来不敢有这类想望的。

    此时此处,吴昊熙无非成了另一个吴克新罢了,只是相比克新同学,这只死耗子肯定稍逊一筹,虽然他的碗筷洗得最干净。

    吴克新会煮汤粉,他煮出来的东西即使没有达到轩子定下的标准,但多数客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只要克新在,轩子就有机会偷偷懒,在矮凳上小坐下下。

    吹吹风,看看月儿,听听大人们的黄段子,哪怕只有短短三十秒的功夫,她也求之不得,谢天谢地的。

    只是,克新已经好久没来了,不知为什么她居然还生出怨气来,简直不可理喻。轩子扪心自问,自己有什么资格让朋友们为她如此辛劳呢?

    特别是吴克新,她知道他为燕子家付出太多了。

    以前每个周六晚上,他都要干活到面馆收档关门为止,那会已经是凌晨两三点。每当脑海里浮现出他拖着自己的影子顶着黑夜踽踽独行,轩子会忍不住掉出几滴眼泪。

    可感情这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更别提爱了……

    情之所至,轩子触景伤情,几颗泪珠从眼角处流淌下来。她赶忙用油乎乎的手指擦拭一下,看着门外忙活不停的阿哲哥和那只死耗子,不觉中朝他们含笑点头,感恩之心溢于言表。

    遗憾的是,吴昊熙并没有注意到。

    中途他们曾有过空闲,三人围坐在四方形的桌子旁,彼此说说话,除了吴昊熙以外。在轩子面前,他不敢正视她,一言不发的,安安静静听着她说话,偶尔望望远方,露出惬意的笑容。

    要是能这样一直坐着该多好啊!

    快点来啊,你们这些吃货,哼哼唧唧的老男人们,他盼望客人一拨接一拨,就算没有络绎不绝那样夸张,至少再来一个吧?

    这样他就可以跟雨轩在一起,哪怕多待半分钟的时间……

    过了好一阵子,轩子站起身来:“我看收档了吧,阿哲哥,今晚又麻烦你了……”

    “没什么!”

    转身对着吴昊熙,轩子从容地说道:“谢谢你,同——吴昊熙同学。”

    “不用不用谢谢,我……”吴昊熙激动得难以置信,“没什么……”

    他红着脸低下头去。他瞥见她笑了,浅浅的笑窝在她的脸颊加深了。虽然他感觉到这浅浅一笑有那么点勉强和不自在,但已经完全没有了讽刺和不屑的意味。

    刹那间,他的思想包袱减轻了不少,轻装上阵已然不是问题。

    “收了吧,太累了。”

    轩子呼了口气,踮脚望向前方。

    小溪对岸大榕树下已是一个重重的黑影,映衬在静静的小溪里,暗黑的倒影支离臃肿,不成样子,恐怖之感油然而出。

    她曾经在榕树下许过愿,长大后她要挣钱援助家乡建设,让全南朝乡的路灯通宵明亮,而不是刚过十点就全灭了。

    “阿哲哥,和昊熙同学先回去吧。”轩子刻意挤出几缕笑容,“剩下的我来就行。”。

    “这是什么话?”阿哲喊着说,“当然我们要一起收拾干净,睡觉也不差这时间!”

    吴昊熙扯了扯他的裤袋,凑到他跟前瞪着眼,悄声道:“拜托,你说话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我们一起收拾,那么多桌子还有椅子,一个女孩子怎么忙得来?快点干活吧大哥!”

    “我又没有动气,只是说话大声了点,你着急什么!”阿哲也火了,“还有,我说我们不能一起收拾吗?你迁怒我干什么?”

    “你最好不要说话!”

    这样,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从别处传来两下沉重的钟声,面馆基本已收拾完毕。

    “你先锁好门,我们再送你回去。”

    吴昊熙突如其来这句话,硬生生让轩子涨红了脸。她想起那个深夜,她穿上那件粉红连衣裙,在一棵木棉树下,竟大摇大摆地朝他招手,这可比被偷窥裸泳还要严重!

    令她更难为情的是,阿哲哥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我们一起走。”

    “嗯,好吧。”

    锁好门,轩子走在前面,两位男同学跟在后面,一同步行回家。再后来,轩子和阿哲并列走在一处,那只死耗子拖后腿似的,慢悠悠跟在他们后面,像是在拖延时间。

    其实,轩子也是快走不动了。

    大热天的,她火炉前站了六七个小时,那时那刻她好想跳进小溪游个痛快,要不是这只死耗子在场,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脱掉衣服跳进水里。

    哪怕阿哲哥在场,还是吴克新,亦或丁子哥,她都要跳下去……

    于是对吴昊熙,轩子又多了一份厌恶感,哪怕他是多么无辜。

    两位同学把她到家门口,她只淡淡说了句“谢谢”便推门进去。门没有锁,里头黑麻麻的。吴昊熙伸着脖子,硬是被阿哲拉走了。

    轩子只顾笑笑,不去多想什么。刚踏入家门没两步,她就踢到一只玻璃酒瓶,铛铛铛向前滚着,直到撞在墙壁上才安静下来。

    肯定是白酒,那种两元一小瓶的劣质酒……

    上楼时,在楼梯口她踩到好几只铁罐,燕子西施居然喝起啤酒来了,消费升级了嘛,轩子笑笑,奋力攀上楼梯,那一刻她也好想好想喝点冰冻啤酒……

    当她强打起精神脱光衣服,赤身裸体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吴吴昊熙的影子只是在她脑际里一闪而过,便叫她警觉起来,她转身走上去,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并紧紧锁好。

    洗完澡,她本能裹着一条毛巾,全因为那只死耗子的阴影。她甚至想到要穿上一件衣服,最终抵不过劳累,跟往常那样,光溜溜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了无牵挂的心境,无所羁绊的感触,隐隐约约中听着一个男生唱着周杰伦的歌曲,迷迷糊糊中拥抱自由的快感,使人想入非非、欲罢不能。

    轩子家的二楼是顶层,夏天里犹如一个火炉,裸睡早就成了习惯,确切地说,一到二楼她就迫不及待脱完衣服,直接趴在地砖上。

    以前哥哥弟弟在家,她一直忍受着,现在又来了只死耗子,迫使她夜梦中还不忘拉上围巾,盖在自己的私处上。

    第二天,她在旋律清新优美的歌声中猛然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整夜迷迷糊糊的梦。

    脑际里萦绕着一个男生的吟唱声和那悠扬的吉他声,她拍拍自己的脸还有额头,又捏捏鼻子和耳朵,最终不得不承认——

    睡梦里那个男生就是他:吴昊熙!

    顾不上红彤彤的脸庞,轩子赶忙穿起衣服,叫醒昨晚喝得一塌糊涂的燕子,一阵阵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吖?稻子?啊,稻子!我的天?上帝!”

    当母女俩急冲冲下楼时,吴克新已经在她们家门槛上呆呆干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对于吴雨轩,他从来没有爽过约,准时,周到,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