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事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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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人偶

    那是一个人偶,看起来是树脂材质的。因为头部占了整个身体大约三分之一的体积,它又是以趴着的姿态挂在窗户上,因此唐逍遥的视角看过去第一眼就只有一个脑袋,脑袋上嵌着一双纯白的眼睛,眼睛好像盯着他看。

    这张咧着嘴笑的脸还上过色,涂着粉嫩的嘴唇,脸颊也上了一点红,看起来很可爱。唯有那双还画了眼线睫毛的眼睛处是纯白的,便立刻将这张平时看上去应该会让人觉得可爱的脸变得有些可怖。

    窗子外面之前有这个东西吗?

    也许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上去很真实,似乎能够“看”人,盯得唐逍遥有些心里发毛,难免想象它在窗帘后面阴暗爬行扭曲分裂的样子。但这个小东西仅仅是仰着头,眼睛盯着他看,毫不瞬目。两相对望许久,唐逍遥丝毫没有生出任何感情。他抬手弹了弹窗玻璃,那个小东西没有任何动静。

    唐逍遥眯起眼睛,俯下身,隔着玻璃打量了小东西一会。他才发现那张脸的眼眶之中并没有装眼睛,而是被某种细密的白色物质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覆盖在这些盘织交错的白色物质之上的是一层透明的薄膜状的东西,类似人类的角膜。正因如此,大约是折射了光线,才会有那种追光的效果,让唐逍遥第一时间误以为自己被它盯着。

    是……这个房间上一个主人的恶作剧?特事办的人会这么闲吗?

    抛开第一眼那种被凝视的可怖感,唐逍遥观察了一会,发现它看起来有点旧旧的,而这种给他陈旧印象的原因是它的身上冒出深深浅浅的白色絮状物,看起来像霉菌的菌丝。绒毛一样的白絮从它的关节处钻出来,覆盖了它的躯体。

    唐逍遥想起来,他小时候养过一种浇浇水就能头上冒草的草包娃娃,因为他想让它们快点发芽,就一天浇两回水,生生把那些种子给沤死了。他那会也不知道,只是等太久也没见它发芽,盼来盼去盼得失去耐心,又过了两周就完全忘记了。草包娃娃被他丢到角落里,阴暗地发了霉,等他发现的时候,种子的坟头霉都有三寸长了。

    这个人偶看起来就有点像那种长着白色长毛的草包娃娃,至少霉的这部分有点像。

    他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自嘲因为那个噩梦以后多少有些一惊一乍。也许就是谁养了个草包娃娃,生了霉就丢出去了,在他的窗子外面扎了根,而后生根发芽长成了现在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特事办的窗户是往外对着开的,非常老式的款,看上去因为一直拖着没换,直到它如今变成了名为“复古风”的装修风格,也就干脆没有换了。这东西挂在那里倒也不碍事,唐逍遥想着下次再清掉就行,于是拉开窗帘拧开台灯,继续看了下去。

    重复的数字仅仅只在那对开的两页上留下了痕迹,看来从1数到10对它来说不难。唐逍遥往后面翻了几页,看到日期那里有些类似“101”或者“32”的数字,又被钢笔给划掉了。不知道是黄兰芳自己改的,还是那个东西逐渐察觉到这样写不太对。

    要是这么快就掌握了十进制,唐逍遥想,那在数学方面已经遥遥领先人类儿童,大概能混个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了。

    但他注意到应该是黄兰芳改的,因为她在日记中明确提到自己最近有些“意识恍惚”,总是下笔写错字。不过,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之前有那样两页狂乱地写满了数字的纸……甚至李桂梅也没有意识到。

    如果李桂梅没有读过这本日记,应该不会想到里面可能有相关线索,可是如果她读过这本日记,应该就能从那些数字中发现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之前没有提呢?

    唐逍遥手十指交叉握拳,支在下巴底下,仔细思考着。他稍一抬头的时候,目光难免落到那个人偶身上。人偶并没有像“一二三木头人”那样在他没有注视的时候移动,依旧保持着那种抬着头姿势,趴在窗台上。因为他是坐着的,和站着时存在一定高度落差,此时那个人偶仰头的角度便不再那么像和他对视。

    他盯着人偶看了一会,发现它身上好像依旧起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是一种静态的变化,也就是说它的动作和位置都没有改变,但身上却发生了一些变动。他贴近了些,发现它身上的毛长得更长了。

    之前是那种浅浅短短的绒毛,现在就让他想起了他养死的草坟头冒出来的那种霉成年加强版,难免想到什么“要是我的草还活着,可能就和这霉一样高了”。他这扇窗户是对着外面大街的,有风吹过,这个长毛小怪就在凌晨的微风中随风飘扬。

    正常会长这么快么?

    唐逍遥站起来确认了一下窗户把手是紧紧拉上的,又用力关了关,确认这扇脆弱的窗户不会在关键时刻过于早地出卖他。不过那个东西除了白毛长得快了些,别的倒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傻不愣登地趴在那里,像个发霉的雕塑。

    风一吹过,它那随风舞动的白毛扬起来,露出下面的关节。看来它被制造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关节可动的人偶,恐怕制作者也想不出来它能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唐逍遥端详了一会,发现它不仅身上的毛长了一点,让它像个小猴子,另外就是它在流泪。

    但那种眼泪也是虚假的。那种覆盖在它眼眶里的透明物质好像繁衍太多而被挤出来了一般,沿着它的脸颊缓缓向下“流淌”。不过说是“流淌”,倒不如说是“生长”。

    它明明是一个静止在那里的死物,却无处不显示着一种诡异的蓬勃生机。

    唐逍遥不再理睬它,继续阅读那本日记。只是日记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记录者也的确只往后面记录了几页,就没有再写了。

    但是日记中断的时间比李桂梅来找他还早了半个月左右,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失踪,李桂梅尚没有从外地回来,恐怕在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就会察觉出端倪,不可能回家落地以后才注意到黄兰芳不在。就算去掉她回来之前可能只在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里面发条回家的短信,往前推两三天,也很奇怪。

    唐逍遥仔细读最后的那天的日记内容,老太太的叙述依旧平淡,完全没有任何“拜拜了您嘞”或者“我有心事了”之类的倾向。她认真而充满温情地记录着每一日的生活,也仅此而已。

    “今天听到林妹妹说她家里那个太不让人省心,我还记得那孩子之前跟我们一块出去玩过,印象里还挺有礼貌的。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最近好像在当主播,小主播能挣多少钱呢?林妹妹让我想办法劝劝他,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段话的最后钢笔没有墨水了,因而最后几句话越来越淡,几乎要看不见了。唐逍遥稍微眯了眯眼,将那个小本凑到台灯底下,对着光倾斜着移动了一下,看到在这句话后面有些反光的部分。钢笔和签字笔不同,写字并不会在纸上留下非常重的痕迹,加之这个本子的纸偏厚,书写者不太用力的话无法在纸上留下太多笔印。

    看来这后面还有内容,因为那一段话的结尾并不像说完了的样子。也就是说,黄兰芳一直在继续往后书写,只是因为钢笔没有墨了,因而看不见而已。

    又或者说,至少在那个时候,黄兰芳是以为自己钢笔里还有墨水,甚至能看见自己在写什么,所以完全没有考虑再灌一点墨水的事情。

    唐逍遥从桌上的笔筒里找到一个铅笔头,轻轻地在纸面上涂了一层,试图分辨那本日记剩余的内容。他一边涂一边想,也许答案就在后面了。

    黄兰芳下笔很轻,因此后面的内容分辨起来就断断续续的了。唐逍遥凑得很近也看不太清。但不需要他看太清楚,因为关键的内容反而轻而易举地显示出来了:“最近总有再回天宝山的念头”“是不是太累了?又想去天宝山度假了”“天宝菇酱快吃完了,还想再去买一点”……

    凡是和“天宝山”“天宝菇”有关的内容,字迹和黄兰芳本人的都有非常细微的差别。但这种差别已经非常微小,唐逍遥看的时候甚至仅仅是凭借先入为主的想法直觉性判断了一下。她总有在日记本边上空白的位置试字的习惯,唐逍遥想,也许这种习惯掩盖了某些东西学习人类语言的痕迹。

    字迹并不能说明什么,他能看清的原因仅仅是这几句话下笔非常重,在纸上留下了痕迹,因而用铅笔涂抹后能看得很清楚。那种感觉就好比有人握着黄兰芳的手引导她写下这些话,因此在力度的掌握上不再像她自己一个人书写时那么轻松。

    然后,涂了几页后,唐逍遥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最后一段日记。写字人相当用力,字迹也就凌乱潦草了许多,处处透露着书写者不知是恐惧还是狂喜的狂乱情绪:

    回天宝山去回天宝山去回天宝山去回天宝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