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宝山去。

    写字者的意图昭然若揭。

    无论是书写者自己的心中所想，还是被某个东西影响了神智因而留下的胡言乱语，这句话都已经把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目的性强得几乎要从纸上溢出来。唐逍遥可以想象，如果黄兰芳的确已经不在家中，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前往天宝山。

    可为什么和她有过接触的人，还能认为她就在这里呢……

    唐逍遥稍微思考了一下。

    迄今为止，他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里，事情都不是“一下子发生的”。如果进展需要时间，那么时间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或许就是“积累”。想要发生质变，首先需要“量变”。与这一事件相关的东西，需要达到一定的量才能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所掌握的，是一种“群体智慧”。

    既然它们自身是群体，显而易见很了解“群体”之于高级智慧生命的重要性。人是群居动物，自古以来就有“三人成虎”之类的说法。更何况“眼见为实”，人本来就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再加之周围人“都能看见”的影响……

    那么，“不能看见”的那些正常人反而会成为异类。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坚定自己精神正常，如果周围所有人都认为此人精神异常，恐怕这个人也会逐渐动摇、怀疑自己吧。

    而它们显然并不想让人们意识到有人消失了。消失必然会引发恐慌，而恐慌中的人也许会急中生智，也许会让更多正常人意识到这个群体整个变得异常……看来，现在的它们暂时还没有到能影响更多人的规模，因此只能通过这种近乎霸凌的方式让少量的正常人怀疑自己。

    好歹毒的东西。唐逍遥心里骂了一句，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略微有些鼓胀的太阳穴，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前一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因为他完全在以一个常人看待正常事物的态度去了解和思考这件事，自然不能理解那些超出他的常识范围的东西，也很难立刻做出反应。但他很聪明。只要跳出常识这个限制，只考虑“可不可能”，其实很多东西就能联系起来。

    特事办平时都干这种活么……唐逍遥想到这里就又叹了口气，果然能大着心收留他、一句话都不多问的人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像他现在这种无家可归甚至证明自己是自己都难做到的尴尬处境，也只能有活干活有事办事。

    看来想找到那个老太太，天宝山是有必要去一趟的了。

    天宝山具体在哪里，唐逍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搜索过了。网上有很多答案，但没有一个看起来和他要找的对得上号。这也是这件事中的一个疑点：现在的地图覆盖面已经很广，只要有人居住，几乎什么小山头都能安上一个名字。然而，当地人口中的“天宝山”却在地图上无法被搜索到。

    要是什么深山老林，被直接划分在某一座大山里，先不说那里能不能搞避暑山庄，就是一群老头老太太的老胳膊老腿，也不可能就光爬山的那会功夫进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但他还有办法。

    唐逍遥敲了几下额头，又抬头看了眼窗台上趴着的那个人偶，它依旧固定在原地，已经被白毛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他移开目光，伸了个懒腰，抓起手机，打开了小视频软件。

    他还记得黄兰芳的账号名，搜索了一下，很快找到了老太太。

    黄兰芳实际上是个蛮新潮的人，头像是她自己，戴了一顶帽檐很大的草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脖子上系了一条色彩相当鲜艳的丝巾。虽然年纪的确不小，但在穿搭方面显然依旧走在同龄人的潮流前线，视频封面上她的衣服颜色大多鲜艳，却不会显得不适合她的年纪，反而衬得她年轻了些。

    她的账号里的确有很多上传了的视频，基本都是她在各个地方游玩时拍摄的。有的封面上就能看到李桂梅和秦瑶的身影，更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她的确完完整整记录了去天宝山上玩的过程，很多地方都拍了照——唐逍遥注意到这些视频里面没有她在日记里提到过的“庙”，也许是因为那两个僧人不允许拍摄寺庙里面的东西。

    最后一条视频是她下山的时候拍的，后来就没有了。按说她回来之后的确又回归了繁忙的日常生活，没有时间出游也很正常。唐逍遥给每个相关视频都点了个赞，大概看了下内容。不知道谁说的“超过十五秒的短视频不是好视频”，托这个人的福，黄兰芳的视频几乎都只有14秒，虽然数量上不少，但唐逍遥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看完了。

    他注意到这群人在一个叫“淑芬农家乐”的地方休息了第一天，黄兰芳在相关视频的第一个封面上放的就是她在淑芬农家乐楼下的院子里拍的照。这个叫“淑芬”的店老板在泡沫箱里种了一排向日葵——日后他提起这个事，被拍着脑袋提醒说那是洋姜的花——黄兰芳就站在那种黄色的花地下和花合了影。

    他又上网去搜这家农家乐，大概划定了周边游的搜索范围，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了能和那个院子的照片吻合的一张封面图。没想到这家店还挂在网上，甚至还能预定。现在的农家乐都兴预定，唐逍遥这个倒知道，很方便。

    他仔细浏览着店铺的首页，希望能看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店铺公告那里说老板娘最近生病了，要暂停运营一段时间。公告发布时间是8月8日，下面有很多留言是希望老板娘赶紧好起来，很想吃老板娘炒的尖椒腊肉之类的。

    8月8日，那时候黄兰芳已经回去了，并且尚未失踪。唐逍遥眯起眼睛稍微计算了一下时间，不知道她的病和这起“失踪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看了眼提问区，最顶上的提问有两三条都是“还能预定吗？”“什么时候再开业呀？”，最近的提问时间是8月23日。近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开业，对这家店来说应该是个很沉重的打击，毕竟八月底一过学生们就要开学了，这段时间的生意不做，之后的生意就没那么好做了。

    当然也不排除已经重新营业，但提问者没有留意的事情。

    唐逍遥点了点额头，想着还是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看了眼时间，意识到都已经快七点了，窗外也已经大亮——清晨的光芒覆盖在那个不再生长的人偶身上，竟然把它照得闪闪发亮。它的表面覆盖这一层极为晶莹的物质，像是雪地里尚未融化的一块雪，亮晶晶的，还挺好看。

    这个点打电话算不得很冒失。他抬手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人接了起来，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判断年龄，应该是“淑芬”的丈夫：“你好，淑芬农家乐。”

    “你好。”唐逍遥说，“请问还有房间吗，我想预定几间房。”

    对方沉默了一下，好像在考虑做不做这单生意，思考了约莫有半分钟，然后才说：“营业的。定几间？什么时候？”

    唐逍遥想了想：“大概这周末，周六，数量我跟朋友商量好了再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对方这次只沉默了几秒：“也行。”

    挂了电话，唐逍遥打开导航确定了一下农家乐的位置，从这里出发到那边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能对得上周边旅游的距离。应该就是这家店了。

    唐逍遥脑内复盘了一下刚刚的对话。那个老板的态度相当暧昧，似乎有某些让他想做生意却又犹豫要不要做的因素。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到了开学季，但也会有人周末去避暑，他却丝毫不担忧房间够不够的问题。

    唐逍遥又扫了一眼那个页面上的评论区，最近的几条评论明确提到已经重新营业了，但说菜单好像换了，吃起来没有之前好吃。

    其中有一条评论的语气非常冲，只打了半颗星：“冲着天宝菇这个噱头去的，订好了房间吃饭的时候却说不做这种菜，房费也收了不给退，态度极差，下次再也不去了！”

    天宝菇炒的菜应该是那边农家乐的特色，就好像一个产跑山鸡的山头都做辣子鸡，一条河边的小镇都做水煮鱼一样，如果不做确实少了一点天然的竞争力。显而易见，这家店曾经也有过和天宝菇相关的生意，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拒绝烹饪这一食材。

    唐逍遥扬了扬嘴角，心里稍微有了些猜测。看来这家店的老板——更有可能是那位生了病的老板娘——的确和天宝菇之间有些渊源。

    要从这里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