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住他呼吸的人力道之大，直接将唐逍遥拉着后退了好几步。唐逍遥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被扼住了脖子，而是有人扯着他的衣服领子将他往后面拽了一把，他被自己的领子锁住了气管，因此才无法呼吸。他跌坐在地上，猛地咳嗽了几声，感觉头晕眼花，背上背的东西似乎更加沉重了。

    背包还挂在背上。他想。这说明刚才到他把背包扯下来为止，都是幻觉。

    他眼冒金星地仰起头，看见黎明手上握着一个火折子，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后者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唐逍遥“啊？”了一声，就发现是自己听不见了。

    你、在、说、什、么？

    唐逍遥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发出这句话的声音，但能感觉到自己的声带正在震动。当一种感官被剥夺的时候，剩余的感觉就会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他看着黎明，就发现对方的口型是：不要说话。

    黎明的眼神好像看着唐逍遥，但显然不是对着唐逍遥的眼睛，而是看着他头侧的什么东西。

    唐逍遥感觉肩膀很重，好像不只是那个背包的重量，他伸手试探着去摸索自己后颈的位置，首先摸到的是一双毛绒绒的手。

    虽然是手，但手掌很窄，手指相对起来就非常长，从指尖一直往后都覆盖有毛，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心里一惊，感觉到手连接着的身体正压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是俯身抱着他的头。那个东西不知是否为活物，因为他用手这样触摸，也并没有松手或者甩开，而是保持着之前的力度和姿势，双腿盘在他的脖子上，两只手捂住他的耳朵。

    唐逍遥感知了一下它的形状。虽然感觉不全，但至少能判断这个东西贴着他的部分，身体肥胖，而四肢非常长，像那种能挂成一串的猴子布偶不慎发福。

    不是四肢。

    搭在他肩上的是两条腿，捂住他耳朵的是一双手，但还有——

    他看见有两只小手从他头侧伸了过来，似乎是要捂住他的眼睛。

    唐逍遥猛地向后甩头，但那东西死死地盘在他的肩上，底盘很稳，纹丝不动。但它伸过来的那双小手却显得软塌塌的，好像其中没有筋骨，唐逍遥摆头的动作便把那双手甩开了。它没有得逞，却坚持不懈地再次贴了过来。

    唐逍遥反手抓住趴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只感觉自己抓住了某种柔韧的东西，滑腻而有温度，好像动物的内脏，又好像某种长了毛的东西——唐逍遥立刻意识到，他的触觉好像发生了一些问题，竟然无法判断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触感。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紧紧抓住那个东西向外一扯。那两条抱着他头的手臂显得非常稳固，但腿却不能稳稳卡住他的脖子，竟然有所松动。这时候，那个东西才稍微有所动作，整个蠕动了一下，又贴上了他的头。他感到原本只是捂住他耳朵的手的手指张开了，掌心变得很宽，手指也伸长了，似乎要把他的整张脸都埋进去。

    从那只手的指端又发出小手，贴上了唐逍遥的脸颊。他的视线范围非常窄，又听不见黎明的位置，于是抓瞎和那个东西徒手搏斗。它还没有蔓延到他的嘴部，唐逍遥顾不上黎明刚才的警告，喊道：“火！！！再用火！！！”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有没有传出去，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快喊破了。即便他已经相当努力，但那个东西无法被简单地撕扯处理掉，虽然生长的速度极为缓慢，却以不容置疑的节奏慢慢地越长越大，按此进度，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蘑菇脑袋！

    忽然，听到“呲——”一声，空气中登时弥散开某种胶质烤焦的味道。唐逍遥听见耳边传来细碎的“嘶嘶”声，有如无数极其微小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在他耳边呐喊起来。听力恢复的瞬间，他脸上贴着的东西也朝着他后脑退了回去，就像那个东西被点燃后，为了自我修复，将铺开的身体重新缩了回去一般。

    黎明终于找准机会对着它的背部来了一下，趁着它吃痛后缩的档口，又对着燎了好几回，差点把唐逍遥的头发给点着。唐逍遥抬手用力一拽，终于将它从头上扯了下来，连带着几根被烫卷了的头发，一把甩在了地上。

    是那个人偶！

    唐逍遥临走之前将那个人偶裹起来装进了包里。他当然不会心大到以为那真的是什么草包娃娃，但暂时不能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因此就收起来，准备带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但那个时候，它就是小小的、白白的一块，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毫无攻击力。当时他已经尽可能全副武装了，没想到这个东西根本就不会动。所以，他也就是拿保鲜膜裹了裹、装进塑料袋就放进了包里。

    这个东西，居然会发狂。

    小人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背包里爬了出来，挣脱了身上包着的保鲜膜和塑料袋。它的身体里面挣扎着长出了更多的白毛，它们扭曲、盘结，形成了多余的肢体。

    摔在地上的东西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人偶，因为它完全失去了人的形状，看上去像个口袋。它的三对肢体现在在空气中无助地扒拉着，仔细看去好似兽爪又好像鸟爪，粗壮的四肢上接着瘦骨嶙峋的爪子，骨节分明，上面长有倒刺，看上去是角质的，边缘非常薄。

    但唐逍遥确定，刚才它架在他肩膀上的时候，是小猴子一样的形状。

    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摔在地上没有面目的小东西时刻不停地变化着。它的四肢霎时伸展得很长，好像螳螂的手臂一般化作了镰刀一样的形状，边缘薄而锋利，发狂一般地切割着。但它没有切到任何东西，螳螂臂便逐渐软下来，缩回躯体。

    黎明手上拿着一根火折子，燃烧的那头正对着那个小怪物。他一边警惕，一边反手从背包侧面又摸出来一根，朝着唐逍遥丢了过去。唐逍遥抬手接住，把它吹燃，心里才多少有了底。

    火折子还是特事办储物室的黑袋子装的，黎明解释说是某个外派专员自己做的。唐逍遥先前还好奇为什么会用上这种东西，现在就已经完全没有那种好奇心了。

    “天宝菇？”黎明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问。

    唐逍遥其实也不敢确定，但他还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东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肢体扭曲得好像一只将死的蜘蛛。然后它又翻身起来，盘在了地上。

    唐逍遥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世间万物，在那个纯白的背面上，所有的图案都变成了“可能”。虽然那是个长着白色长毛的东西，但那些随风舞动的细绒在它的背部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须臾之间便发生了变化。猴、蛇、牛、羊、马、猪、蜥蜴……

    人眼对于一帧一帧图案变化的分辨能力是有限的，它背上的花纹变化速度太快，唐逍遥的眼力根本跟不上，不由得感觉眼花缭乱。眼前的东西有如旋转开的各色图案，灰白过渡，连绵不绝，像是能将他的视线完全吸引过去的漩涡。

    他有一种奇异的欲望——在这种犹如漩涡在注视他一般的感觉中，他忽然很想要伸手去摸一下那个东西。

    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这种想法与之前面对那个塑像时几乎一模一样，猛地抬手用火折子燎了自己一下，登时把他痛得一缩手。疼痛让他恢复了神智，他仔细一看，就看见那个小东西好像马上就要再次扑到他的身上了。

    唐逍遥顾不上痛，骤然缩手翻身，刚一站定，回身一望，就看到白毛小怪已经落到了供桌之上，轻盈一蹬，便再次朝着他飞扑而去。

    唐逍遥后退两步，从怀里掏出两枚石子，手腕一翻朝着小怪物打了过去。石子精确地迎面击中，小怪物狠狠撞上，被打翻在地。

    他立刻发现，它虽然动作敏捷、身体轻盈，但也坏在太轻，能被轻易破坏行进方向。

    唐逍遥不敢轻举妄动，手上还握着两枚石子对准它。谢天谢地，这个人在游手好闲方面样样精通，以前在公园里面丢沙包丢到老板看到他就闭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能发挥作用。黎明则闪身退到了另外一边，同样举着火折子，警惕着它的接近。

    小东西被打落在地上，在地上无头苍蝇一样地爬来爬去。唐逍遥眨了眨眼，别开目光不去看那个表面花纹不可名状的小东西，试探性地往小怪物的身侧丢了一枚石子。就看到石头尚在空中，就已经被小怪物飞扑截走，一把抱住。

    石子没入小怪物的长毛之中，小怪物落地之时，已然无了踪迹。它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耍骗了，恼羞成怒地弹跳着。

    它好像看不见。

    唐逍遥刚这样想，就发现这个东西一定是自己的冤家。因为它的四肢上，骤然睁开了无数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