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但一般来讲，没有人愿意接受一面墙上全是窗户的房子，所以应该没有人喜欢全身上下都是眼睛的东西。

    那个小怪物的眼睛形状几乎和之前那个人偶的一样，只是因为过于密集、又为了节约地方，因此被拉长、拧巴在一起，显得格外扭曲。它的腿部没有长毛覆盖，已经像是无数眼睛拼凑交缠而形成的肢体了。那些苍白的灰色眼球无法转动，在光线下犹如云翳一般的质感。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在逐渐昏暗下去的光线里，小怪物的眼睛反而显得好像在发亮。那种光芒类似早十几年的市场上卖的那种毛绒玩具的眼睛会发出的光，莹莹的，眼珠追光，总让人觉得在盯着自己看，多看几眼都瘆得慌。

    按着这里的经纬来看，实际上夜晚还要再晚一些降临。但神龛位于山阴处，大山的身躯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正午一过光线就不太好了。唐逍遥意识到，再僵持下去，等到夜晚真正降临，作为视觉动物的人类就很难有赢面。

    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太乐观。两个人举着火折子当火把，跟原始人在跳祭祀舞一样，在那个小东西的身侧手舞足蹈。

    也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运动逻辑是什么，也许是风、也许是气温，当然这么多眼睛盯着人也挺不适的。唐逍遥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很多动物可以通过毛发来感受风、或者确认温度，比如猫的胡子。这个东西，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所以他决定扰乱视听。

    小东西明显能够察觉到两个人的行动，但由于畏惧他们手上的火折子，加上两个人这一通乱舞，温度和气流完全被他俩扰乱，竟然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要是再来一条小尾巴，它就是个追着自己尾巴的丑陋六腿小狗。但唐逍遥知道绝对不能小看这个东西，不然绝对会吃大亏。

    更重要的是，火折子终有燃尽的时候，两个人的体力也有上限，如果再不想出来什么主动进攻的办法，他们交代在这里其实也只是早晚的事。

    这小玩意不会累的吗？唐逍遥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了。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抡圆了胳膊，朝着小东西打了一把石子过去，来了一个天女散花。他承认自己这一下多少有些泄愤的心理，但也确实没想过能把它打死。

    小东西的身体非常灵活，只轻巧点地，身体飞跃起来，便在石子雨中灵活翻转，左右躲闪，几乎没有任何一枚石头子打到它的身体，就连毛都没有刮下来一块。然而，唐逍遥又追加了两块，在它能借助落地改变自己的运动轨迹之前，狠狠地照着它空中的小身板甩了过去。

    小东西这次居然没有姿态优雅地掠过，闪避不开，被直接击中，整个被打歪落到了地上。唐逍遥力道很大，直接把它从侧面击穿了，小东西躺在地上无助地挣扎着。被洞穿的那个口，边缘立起一排如同触手一般的小波浪，波动着，像是涟漪尝试修复水面。

    天色更暗了，只有那一堆好像属于夜行动物的眼睛亮着。

    它的伤口这次没有立刻修复，而是在地上扭曲了一会。唐逍遥趁此机会，从包中抽出一根强光手电，轻轻地握在手中。他看见火折子快要熄灭了。

    那小东西似乎就在等待他们的火折子彻底熄灭的那一瞬间，唐逍遥也在等待那一瞬间。

    在他的火折子熄灭的那一刻，小东西猛地翻身立起，顾不上身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洞，朝着唐逍遥再次扑来！

    唐逍遥想：“还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合着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但他早已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他虚晃一下，猛地将火折子朝着小东西丢了出去，与此同时，唐逍遥腾出手拧开了握在另一只手上的强光手电。

    一道光柱直冲小怪物，它这么多眼睛，总比人的两只眼睛更怕强光刺眼吧！

    小东西在他面前晃过的时候，的确身体动摇了一下。然而他的石子这次击中的却并不是它的身体，而是这家伙壮士断腕一般从身体里面甩开的什么东西。随着这块东西和它身体脱节，小东西又往前窜出去一截。唐逍遥回身防御，担心它再次攀上自己的后背，又用手电筒打了过去。

    然而想象中脖子一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就发现小东西略过他飞向了他身后的神龛。

    它直接钻进了雕塑的嘴里，等到唐逍遥的手电光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跑了？

    唐逍遥皱了下眉，感觉这胜利来得实在太莫名其妙，甚至算不上有多光明正大。他又去看地上掉下来的那一块，黎明已经蹲在了旁边检查是什么情况。

    那一团黑色的不知是不是小怪物的内脏，被白色的菌丝包裹着。这些菌丝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氧化了，不多时就变为了黑色，化作了污泥一样的东西。唐逍遥用脚尖踢了一下那团黑色的东西，忽然意识到那好像是个小布袋，被某种东西腐蚀消化了一层，露出里面装着的东西。

    居然是一包刀片。

    唐逍遥苦笑一下，没想到这玩意抵达他窗口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如此杀心，或者说，它恐怕就是为了这个而出发的。他想象了一下这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他的窗台，准备将他的玻璃破坏掉，但被他看到以后，出于某种原因固定住了……还挺说得通。

    他拿着那层破了的塑料袋隔着把那包刀片捡了起来，稍微包裹了一下放进了包里。

    “多个武器。”他朝着黎明摆了摆手。黎明“嗯”了一声，朝着四周看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藏起来。有其他人来了。”

    唐逍遥“啊”了一声，黎明已经朝他招了招手，往路的另外一边隐去。唐逍遥拉上背包，一脚把烧完了的火折子彻底踩熄踢开，然后跟着黎明伏身藏进了路一侧的草丛里。

    实际上，这条路本就是傍山小路，一侧就是陡坡。黎明毫不犹豫地一猫腰往坡下躲，唐逍遥跟着他扒开树丛，躬身藏在坡上生长的灌木和藤蔓中。这坡挺陡，唐逍遥蹬着底下一个树杈才勉强稳住。黎明倒不知为何竟然如履平地，回过身把他们拨开草丛的痕迹也一并处理了。

    过了约莫一两分钟，唐逍遥都快忍不住问黎明“哪里有人来”，就听到一行人的脚步声，来的人似乎还不少。他看了黎明一眼，对方没有看他，神色相当专注。唐逍遥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就是这里？”

    紧接着是个比较粗而低沉的声音：“就是这。是不？”好像又在问谁。

    然后是个听上去有些慌张的声音：“就是这里，我打包票。”唐逍遥听到这里不由得扬了下眉毛，但没有出声，继续听了下去。

    但他的包票好像没什么用，因为没有人回应他。过了几秒，第四个声音响起来：“他没说谎。”

    第一个说话的人说：“天宝菇？就是这个？”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忽然说，“得吃下去。喂，你们谁来尝一口？”前一句是自言自语，后一句就显然是在命令身后的人。

    啊？

    唐逍遥想起那个塑像手上的确端着一个白白圆圆的东西，但他以为那种东西只是装饰而已，没想到那就是天宝菇。除了那个之外，他也的确想不到任何东西能对得上“天宝菇”了。

    “谁来吃一口？”显然是没有人动，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就显得有点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再次问了一句。唐逍遥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就担心自己被发现然后推出去吃这一口。

    谁知道吃了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啊。

    黎明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唐逍遥发现他隐匿气息做的非常好，虽然自己就趴在黎明身边，也很难察觉到他。呼吸、温度，甚至是触觉。人是需要这些东西来协助自己判断的，而黎明好像融进了草丛的影子里。

    忽然，他感觉黎明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小，几乎是紧紧攥着。唐逍遥想：这么害怕？

    他刚升起一点小小的怜悯之心，就听见那边刚才第四个说话的人好像在和谁说什么，声音很轻。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明显察觉到黎明越来越紧张了。

    “那边草丛里的人，”那个声音忽然开了口，不紧不慢地说，“想尝一下吗？”

    不待他走近，黎明立刻抓着唐逍遥从草丛里冲了出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