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遥只好说：“好呀，远不远呀？”

    那个声音就回：“不远的，就在那边。”

    一问一答，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那你带我们去好吗？”

    “当然没问题！”

    对面回答得很爽快，但唐逍遥依旧没有看见说话人的身影。但它的话音刚落，唐逍遥就听见前方的草丛有所动静，似乎是有实体的东西朝着前方走去。

    两个人跟着那个声音，但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唐逍遥原本还想小声问黎明确认一下情况，但黎明的神色专注到他不敢开口打断，也只好硬着头皮用手电照路往前走。和黎明相处这段时间来，他逐渐意识到，黎明并不是话少或者不愿意说话，只是在某些情况下为了更专注感受周围的世界，判断情况，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神说话。

    也就是说，黎明话越少，越能说明他处在高度警惕的状态。而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很有可能是他发现了周围存在某些极端危险的情况，而且情况的危险性远大于跟着前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走。

    两个人跟着一个小鬼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截，唐逍遥也察觉出了问题。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直接刺激他的神经。因此，他听到在他的身后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某些东西谨慎而快速地穿行在草丛里才会发出来的。这个声音融在他们两个人外加前面那个东西行走的声音里，非常难以辨别。

    在他们身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他们，并且是个相当的高手。

    唐逍遥心里叫苦不迭。难怪黎明让他别回头，如果他一回头看到一个什么大花脸贴脸而上，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他看恐怖片或者去鬼屋不害怕，实际上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人的产物”。人构造出来的东西往往带着人的逻辑和思维特点，他别的不说，还算擅长和人打交道。

    但到目前为止他经历的一切都有点过于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了。人的认知范围实际上就是一个“舒适区”，唐逍遥现在的状况差不多是直接被一脚踢出舒适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挣扎。

    一周前的唐逍遥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深夜里跋涉在深山中，跟着一个小鬼走路，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跟踪他们。

    不料那个小鬼竟然还挺健谈，沉默了一会，主动开口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才来呀？”

    唐逍遥硬着头皮回答：“我们迷路了。”

    小鬼就说：“不是杨伯伯带你们来的吗？”

    黄兰芳在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导游”，似乎就姓杨。唐逍遥心里一动，忽然察觉到前面的这个小孩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她在日记里提到过的“客栈”。他刚才说客栈，只是因为最近接触过这个词，大脑最快选出的最贴合语意的词就是这个，但小鬼回应得很爽快，似乎就是“客栈”。

    唐逍遥回答道：“不是呀。你杨伯伯上次是不是带了些婆婆爷爷去？那里面有个婆婆很喜欢你们家的客栈，推荐我们来的。”他其实不知道“杨伯伯”是不是前往那个客栈的先决条件，小鬼会不会听到不是客人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保险起见，他用词就比较暧昧。有人推荐难道不是好事吗？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出这番车轱辘话里面隐藏的深意，和一个普通孩子一样说：“这样啊！我就说嘛，我家可好了。”

    唐逍遥追问：“你家有什么好玩的吗？”

    “可以钓鱼啊，还可以吃饭，有天宝菇，我妈炖汤很好喝。”

    这听起来确实像个普通农家乐的配置，唐逍遥摸了摸下巴，心里升起一种非常奇妙的割裂感。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不支持他认为前面走着的那个东西的确是个普通的小孩，另一方面，他还是忍不住想：难道在这个山里面，真的有一家客栈，自给自足，欢迎每一个住宿的客人吗？

    这听起来也太美好了，简直就像世外桃源，尤其是这周围的环境还挺地狱的。

    唐逍遥思考了一下现状，忽然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玩呀？”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已经悄悄按住了一枚刀片。他之前检查过，那包刀片应该是短款美工刀的替换内芯，有一整盒的量。如果一截一截拆开，还能更多。

    他对于这个提问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小孩回答“在等你们呀”或者“哥哥你背后还有别人”，再或者它图穷匕见、突然从草丛里迎面朝他扑来一个小怪物，他都能及时反应。

    然而对方却回答：“我本来要睡了，但是听到外面有人在叫我，就出来看一下。”

    唐逍遥眯了眯眼睛。有人在叫它？有人……想把它引出来？难道跟着他们的，就是这个人？

    另外，这个“小孩子”的回答实在是太正常了。唐逍遥的手电筒晃动了一下，小路曲曲折折，两侧的草又长得实在茂盛，遮遮掩掩，只能看见前面的草因为什么东西从路中走过而晃动着，依旧不清楚是什么。

    他思考过这个小东西的身份，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相信黎明的判断，但他至今为止遇到的那些怪物，它们往往没有达到人类那么高的智能水平，那个会说话的塑像也充其量就等于里面有个外放声音的喇叭，随机叫路人的名字。

    所以，他原本以为小孩要么会突脸吓他，直接下手，要么会回复一些公式化的、常见的答案。这种答复就像没去过某地的人照本宣科念社交平台上搜来的答案一样，看上去有问必答，但实际上不够细节，往往体现出一种非人感。他想通过这种非人感去判断。

    但前面的回应太细节了。这种真实的细节有一种温度，让他感觉自己的确是在和人类相处。

    唐逍遥想问黎明的看法，却又想到黎明似乎听不到这个声音，并且还在警惕附近不知何处的什么东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跟着他们的是个人，那么这个人要想杀了他和黎明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但他现在只是跟踪、没有动手，说明他们身上有他可图的东西。他掌握的任何一条情报，都有可能是那个人需要的，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黎明警告过唐逍遥不要轻易回头，但他越走越有一种伴随着强烈恐惧的好奇心，偏偏就有一种“回头望望是什么”的冲动。于是他只好强行控制自己的脖子抑制住回头的冲动，手电筒在草丛上乱打了几下。草丛好像朝着无尽远处的黑暗蔓延着，不知哪里会出现山崖或者深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潜伏着什么。

    黑暗自身已然是一个完整的形体，在光芒之外蠢蠢欲动着。尤其是一想到这里面还有个什么东西，不知是不是人，唐逍遥都感到有些面对未知的胆寒感，于是又老老实实把手电对着路上照。

    还好，前面的路似乎越来越宽，草的高度也越来越矮。两个人拨开草丛，唐逍遥先黎明一步跨了出去，走到平地里。他先是看见空地似乎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座房子。比起来说“客栈”，外观上看似乎更像农村住家户那样的独立小楼，也许是一个农家乐。

    这座房子没有开灯，矗立在那里时，看起来像另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危机。

    然后，他才低下头去找之前那个说话的家伙。它的身形方才完全被草丛遮蔽，此时才显露出来。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回身看着他们，似乎在等着跟他们一起进入那栋小楼。但那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小鬼。唐逍遥忽然站定，差点被跟在后面的黎明撞上。

    那是一只猴子。

    算不上是小猴，看上去应该是一只成年的猴子，只是因为身形接近小孩，才会在草丛中看不见。猿猴类虽然可以直立行走，但实际上它们更擅长在树上荡来荡去，骨骼结构也不能支持它们行走太长时间。但这个猴子显然是领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它的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鞋。

    唐逍遥不知道是早已做好了看见怪东西的心理准备，还是终于被一路上的见闻给整得麻木了，此时此刻居然在心里感叹：生活枯燥无味，猴子扮演人类。

    那个猴子看到他们从草丛里面走出来，还朝他们招了招手：“快来，我妈好像也醒了。”从它的嘴里，清楚地吐出了之前那个孩子的声音。

    唐逍遥敏锐地捕捉到“我妈”，心想这楼里是不是还有大猴子。

    他的想法在下一刻得到了印证：从那个楼里又缓缓走出来一只猴子，体型至少是领他们走的这只猴子的两倍，膀大腰圆得似乎能一巴掌把他呼出去三米远。他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但知道这两只猴子从血缘和基因上看肯定不是一家人。

    但那个猴子也开口说话了，居然是相当熟络的招呼：“哎呀，这么晚了还有客人！你们吃过晚饭没有？给你们炒俩菜，炖个汤怎么样？米饭今天吃完了，下点面条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