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遥其实是买东西不太看价格的人，但听到十块钱一间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知道山里的价格比较便宜，但天宝镇的价格差不多也得是这里的十倍到十五倍，主要还是它的报价太低。

    他这个人有个习惯，给够了钱才觉得好办事，一点不占小便宜。听到这句话，他原本的猜想在心里转了转，觉得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这是猴子没有物价概念吗？可是按照黄兰芳日记里的说法，这件客栈的人也会和山下有来往，说明至少是有金钱往来的——总不能是那种拉开抽屉发现纸币变树叶的把戏吧。唐逍遥想，要是天宝菇遍布祖国大江南北，那神仙鬼怪故事里给出去的钱变成其他任何除了钱之外的东西的事，确实有解释了。

    “好嘞好嘞，我们明天早上结钱好不？”虽然心里觉得蹊跷，但唐逍遥还是回答道。

    猴子说：“当然可以，早上要吃点什么？”

    唐逍遥想到那些猴子菜就心里发怵，忙不迭摇头：“不了不了，明天我们一早要到天宝镇上去。”

    猴子似乎觉得有点可惜，但没有说什么。

    它领着两个人走进小楼的大厅。正对门的地方有个神龛，前面还摆着供果。这种地方没那么讲究，没有摆放香炉，都是砍半边萝卜苹果摆在供桌上，然后就直接往上面插香和蜡烛。唐逍遥一进门就闻到烟味，往那边看过去，发现香才刚刚烧完，还剩一点火星在黑暗中忽暗忽明。猴子切菜折菜做的很不利索，但似乎在供奉方面没有丝毫懈怠。

    屋里没有灯，神龛中的神像隐藏在阴影中。唐逍遥想，估计供奉的还是那种抱着天宝菇的诡异塑像。

    这里曾经应该确实是个农家乐，至少是可以住店的地方。猴子试图开灯，但没有亮。唐逍遥跟在它后面左右张望着。大厅里有一张可以折叠的木桌，现在是展开的状态，上面摞着几个有提手的盒子。唐逍遥认识这种盒子，里面装的是麻将。现在机麻已经非常普及，天宝镇上的那些农家乐家家户户都是机麻，倒是这种盒装的、需要自己手搓洗牌的麻将比较少了。

    墙上张贴的日历，倒还确实是今年的新日历。还有些别的报纸之类的，都黄透了，隔得太远字又过小，根本看不清楚。

    房子里光线更暗，唐逍遥也不敢贸然打开手电，不能确定那张可以搓麻将的桌子上面到底有没有积灰。黄兰芳他们来的时候也许还玩过？搓麻将活动永不过时。黎明在那桌子边上停了一下，似乎用手摸了摸，朝唐逍遥摇了摇头。

    两个人跟着猴子穿过大厅，就看到一座台阶。这台阶修的很别致，还是木头的，把手上雕着花。看样子，这里原先的住户应该在山里属于有钱人级别的，挺会享受生活。

    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楼上似乎都是客房，有一排。猴子领着他们走到其中一间的门口，正准备开门，唐逍遥就说：“能住走廊尽头的那间吗？”

    “但那间是尾房。”猴子看着他，回答道，眼神有些闪烁，“其实一般尾房只有旺季才会住人。”

    关于尾房的种种传言，唐逍遥自己也听说过不少，但他想还能有比猴子客栈更玄乎的东西么？于是他摇了摇头，相当固执地说：“我就喜欢尾房。”

    猴子似乎大脑宕机了，看着他，表情维持了大约十几秒没有改变。它从来没有进行过如此长时间的思考，但它还是说：“好的。”露出一个有点讨好的笑容。

    其实那个笑容显得特别狰狞，就好比它的嘴角原本是不耐烦的下撇，现在却为了讨喜硬是嘴角上翘咧开嘴笑了这么一下。人类口是心非的时候会有一些微表情，但猴子没法这么精妙地控制面部肌肉，这两种对撞的情绪写在脸上，显得有点吓人。

    猴子给他们开了门，又叮嘱了几句譬如“我就住在楼梯口第一间房，有什么事可以叫我”之类的话，把钥匙递到了唐逍遥的手上。唐逍遥过来的路上就注意到，这些钥匙是直接插在门把手中间那个锁眼里的，猴子并没有随身携带。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原主人的习惯。

    唐逍遥客客气气地送了它几步，然后回到房间，把门上的锁给按下去。这种锁从外面可以用钥匙打开，但门上还有一个防开的锁链，他也给挂上了。他环顾房间，又把房间里的床头柜给搬过来抵在门上。床头柜很轻，唐逍遥想聊胜于无。他晃了晃床头柜，听见里面传出来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拉开抽屉一看，居然是几根蜡烛，还有一盏煤油灯。

    他把蜡烛摸出来，拿了一支点上。灯需要添一些新的煤油，唐逍遥看了看灯的状态，稍微判断了一下，房间里应该有装煤油的容器。只要耐心找找。

    黎明把包放到床上，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下窗外的情况。窗户下层也糊着已经黄透了的报纸，上面印的字很小，需要对着光仔细看才能看清楚。他推开窗户，试探性地张望了一下，确保应该不会有人看到自己，才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上下左右都看了看。他确认完情况，缩回身体，将窗户重新拉上关好，插上插销，确保不会被轻易打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唐逍遥在床脚找到了装煤油的瓶子。他把灯点燃，在墙上找了个挂灯的钉子，挂上去之后房间里立刻亮堂了起来。他关掉手机的电筒，心想终于不消耗自己的资源了。

    火光不愧为文明的痕迹，多少给两个人带来了一些希望和鼓励。

    唐逍遥拍拍身上的灰，问黎明：“看到那个房间了吗？”

    黎明点点头：“房间确实存在。”

    两个人进入门厅的时候，唐逍遥就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那个关着猴子的房间按道理说应该会有一条通道或者门通往那里，但那面墙上没有门。

    唐逍遥不确定是那些报纸和日历挡住了房门，还是这个房间一开始从设计上就是“多余的房间”，只能通过窗户出入。楼上的房间窗户是向外推拉的那种需要插销款式，那一扇窗户却是往两侧推拉的，看起来也明显比客房的窗户要新。

    他更倾向于入口被遮挡住了，主要是窗户就开在人来人往的正门口，如果真的是暗房，那设计师也实在太不走心了。

    这一间尾房，理论上就应该位于那个房间的正上方。

    那个猴子对他们住尾房的需求支支吾吾，显然不想让他们探知底下那个房间里的东西。难道它有什么奇特的癖好，就喜欢囚禁同类？唐逍遥想。但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个猴子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在扮演人类的“演员”，在剧本设置的角色范围内自由发挥，应该不会是它主动去做和隐瞒的。

    那么就只能是它背后的……指挥它大脑的家伙做的了吗？唐逍遥想。天宝菇在通过这种方式圈养猴子？

    黎明蹲下用手擦了擦地上的浮灰，将耳朵贴了上去。唐逍遥在他旁边屏息凝神，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影响黎明分辨。黎明听了一会，起身对唐逍遥说：“下面的东西好像在移动……我感觉，它们好像……挤在了一起。”

    聚在一起做什么？

    唐逍遥盯着地面，忽然听到了轻微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熟悉的节奏从地面传了出来。

    唐逍遥可以想象，在这个房间的正下方，一堆猴子以猴子捞月的团结力，凑成了一座猴山。最顶上的那只猴子应该是早些时候他们在窗玻璃后面看到的猴子，正在抬手敲它们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