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遥只是粗略一看，就看到窗户边上挤着大概五六只猴子。窗户不大，就是普通人家那种推拉窗，它们的体型并不小，都挤在窗口，叠了两层。不能保证窗户后面的房间里还有没有更多的猴子，但那里面没开灯，唐逍遥从外面看不太清。

    猴子看到他们过来了，似乎又想传递什么，又受到出于本能的恐惧感支配。凑在上面的几只把头缩了回去，过一会又慢慢地探出来，看到他们还在，又缩回去，再更慢地探出来。只有底下敲窗户的那一只和它身边的两只还守在窗边，唐逍遥跟它深情对望，发现它眼神中蕴含的情感很复杂。

    猴子的眼神带着一些期待又带着一些恐惧，似乎想要接着敲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又恨不得马上离开窗边脱离危险。换言之，那是一种极端身不由己的表情，好像有什么唐逍遥没看见的东西把它固定在了那里。

    折衷行为。唐逍遥想，它害怕他，又渴望从他这里获得什么。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唐逍遥和它眼神交流了半天也没懂这种情感是什么意思。他后退一步，听它敲窗户的声音。

    那猴子咚咚咚敲窗户的声音他总觉得很熟悉，在心里跟敲了一下，忽然就想起来那天晚上他窗外边那个白色的小东西。那会似乎也是这样的频率。他有点不确定，毕竟当时也没有留意。

    如果是和那个小东西有关，唐逍遥可笑不出来。一只白色的小东西就已经够难处理了，还只是寄生在一只树脂人偶身上，要是这群猴子发了疯，他根本没有能与之互殴的把握。

    猴子应该也看到两个人类往这边靠近，敲窗的频率低了一些，但似乎依旧是那个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唐逍遥压低声音问黎明：“你会摩尔斯密码么？”

    黎明原本就在专注地听那个节奏，现在看了他一眼，果断地摇了摇头：“这个频率不是摩尔斯电码，我解读不出来。”唐逍遥想了想，觉得好歹是有节奏的，不会这么简单，于是摸出手机录了个音。他顺便就关心了一下自己的电量，觉得出门一趟电量焦虑也给治好了一半。

    剩下一半大概就是手机要彻底没电的时候会发作吧。他想。

    黎明回头看了看大猴子的方向，朝唐逍遥招了下手。它好像已经完成了菜品的制作，正往桌子上端东西。他们两个回到桌边，看到它端着一盆汤走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朝着他们笑了笑：“今晚在我家住啊？”

    猴子的脸本来就很有自身的种族特色，说有多像人类确实未必。从它的语气上推断，这个笑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但他的感觉只有寒风劈面，冷意盎然。

    但唐逍遥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头：“嗯。还有房间吗？”

    “有，都是空房间。”猴子回答道，叹了口气——唐逍遥听到它叹气的声音，但没见到它的脸部肌肉有任何变化，“最近生意不好了，老杨也不爱带人过来了。”

    唐逍遥问：“怎么了，他最近有事吗？”

    “白玉京那边好像有什么大事情，”猴子直言不讳，说话絮絮叨叨的语气还真挺像一个农家乐老板，“他要主持仪式，来不了了。”

    “白玉京？”

    “你不知道白玉京吗？”猴子瞪大了眼睛看他，“你们不是来白玉京玩的吗？”

    唐逍遥心里“哎呀”一声，不知道自己说没说错话，但面前这个人……这只猴看起来还挺好沟通的，于是他赶紧说：“我们是来天宝镇玩的，来之前没听说过白玉京，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来天宝镇怎么能不去白玉京呢？”那个猴子语气有点责备，竟然有一种知道游客居然对此地最出名的地方毫不知情后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天宝菇都产自那里，黄姐没跟你们说嘛？”

    黄姐应该就是黄兰芳，唐逍遥赶紧抓了抓头发一脸虚心求教的后生表情，语气相当诚恳地说：“可能我听漏了，不好意思哈。”

    他看不懂猴子的微表情，但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打算继续追究的意思，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点，就追问道：“白玉京在哪里？”

    “给你们指了路你们也找不到的。”猴子摇了摇头，“只能等老杨带你们走。算了，汤都要凉了，你们赶紧吃吧，吃了我带你们去房间。”

    唐逍遥看出对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很真诚地在椅子上坐下，看向了桌上的两盘小菜外加一锅汤。

    他没动筷子，很谨慎地看了黎明一眼，发现对方也盯着这一桌菜神游天外，又看了一眼去清理案台和水槽的猴子。它用铁丝球刷水槽的声音很大，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对话，他才小声问：“嗯……这个，能吃吗？”

    唐逍遥看着这桌菜，感觉有点无助。他曾经看过一个视频，煎饼果子机器做煎饼果子，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正确，但每一个动作的结果都无比错误，让人觉得小吃摊老板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工作被人工智能取代。这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猴子，还是不能做人类的菜。

    他可以想象这只猴子按着人类的方式做饭，但没有办法像人类那样完美地完成每一个精细动作，因此菜折的大大小小，切得七零八碎，糊得一言难尽，像把整个锅底都掀起来用锅铲铲碎了倒进盘子里。那盆天宝菇的汤也算是暴殄天物，虽然每块都切得很大，但看起来让他食欲全无。

    也只有被催眠了的人才能咽的下去吧……唐逍遥想。

    他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看向黎明：“你说我们如果不吃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黎明也一筹莫展。

    唐逍遥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朝着那盆看起来是桌上唯一没有糊的天宝菇汤下了筷子。他谨慎地把它放进嘴里，然后瞬间完整地吐了出来，对着桌面呸呸呸了好几下：“我靠，没有熟。”

    根本不需要咬第一口，唐逍遥就知道这货绝对没有熟，处于一种生与死的叠加态。它在唐逍遥的筷子上生无可恋，却在他的嘴里蠕动起来，似乎表面生出了一层绒毛状的东西，就要贴着他的上颚得寸进尺，固定上去。唐逍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筷子夹住它，立刻吐了出来，看到它好像被切了片的蛞蝓一样，在桌子上蠕动了几下，不动了。

    唐逍遥和黎明对视一眼，把盘子推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

    但不吃会有什么后果？唐逍遥也不是很敢赌。谁知道这个猴子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怎么别的焦了这个却没有熟呢。就在他想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看到黎明把盘子里的菜都倒到了一起，全都汇入那个铁盆里。黎明捅了捅唐逍遥，又指了指那只猴子，做了个手势，怕他看不懂，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你去吸引注意力。”

    唐逍遥点点头，轻咳了几声，走到那个猴子后面：“姐，要不要我帮忙？”

    “哎呀，你们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帮忙呢？我收拾得很快的。”猴子跟他客客气气，“你们吃完了啊？”

    说着它就要越过唐逍遥的肩膀看那边，唐逍遥下意识就想侧身挡过它的视线，回头一看黎明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面对着空荡荡的两个盘子外加一个铁盆。

    唐逍遥把手背在后面，悄悄给他竖了个拇指。

    黎明做戏做全套，把空了的容器拿过去到水槽边：“我来洗吧。”

    猴子这回没有跟他客气，似乎反应了一下他在说什么。等它回过神的时候，黎明已经把它们冲干净了。本来也没放多少油，洗起来还挺方便。猴子很客气：“哎呀，谢谢。”

    说着它就擦擦手，仰起头和唐逍遥说：“我带你们去房间吧，都是打扫过的。”

    唐逍遥顺口就问：“多少钱一间啊？”

    “10块.”猴子头也不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