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嚇死人了
俞夫子颓坐在小院穿堂中。
想想自己也在人迹罕至的岩山中居住过,几个仆从陪伴,算起来人不算多吧?可没有遇见过妖鬼精怪。
反而是在人气兴旺的沛县城中。
“嚇死人了。”
他仍心有余悸。
“如那阴鬼所说,蒲正兴乃是被冤枉……还要寻个日子去城隍庙上柱香,把胡三槐阴魂的事告诉城隍。”
左思右想之下,来到蒲家小院。
敲了敲门,见到打开门的是蒲正兴,施施然一礼,原本不想叫的称呼也叫了出来,相比之前颇有礼貌:
“蒲大人!俞某来登门了。”
“俞夫子…这是俞夫子吗?”蒲正兴望了一眼眼前的先生,又望向旁边的儿子蒲生。
蒲生昂着头不解说道:“爹…总是念叨俞夫子,怎么俞夫子来了,爹却不认识了?”
蒲正兴面上微微躁红,嗔怪一声:“你这童儿”旋即才回了一礼,正色问道:“俞夫子怎么来了?”
“蒲大人说的东安县盐案,不假。”
蒲正兴一头雾水,又有些欣喜,看来俞夫子是通情达理的人,可下一句话却把他吓得不轻。
“俞某见到胡三槐了。”
“啊…啊。”蒲正兴眼神变了:“俞…夫子是说?”
“就是被蒲大人在杏花江边斩绝的胡三槐。”
俞夫子深深作揖,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八九岁能识几千字,这天资是不差,俞某来这一趟,就是想问问蒲大人是否还愿意把蒲生送来私塾当学生?”
“当然愿意…只是……俞夫子刚才说见到胡三槐了?”
蒲正兴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
俞夫子嗯了一声,凝重地点了点头:“胡三槐在杏花江上冤枉蒲大人,此刻已经在东安县的阴司服刑,也算对蒲大人所受冤屈的一些告慰吧。”
蒲正兴心中释然长叹一口气。
虽然自己已经不为官了,心里却还是在意的,只是无从去辩解澄清,隐居在沛县没想到还能得到俞夫子的清白。
“这样就好。”
旋即招了招手,将蒲生叫过来。
“生儿…快……见过俞夫子。”
蒲生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俞夫子好!”然后仰头望着这位眉目和善的俞夫子,似乎不知道这位沛县之望在城中的分量。
天下的书极少极少。
朝廷甚至推行过推书令,便是让百姓把家里的藏书拿出来,送去官府抄录拓印成多本,为此还设置极高的赏钱。
却收效甚微。
学识见闻还是在这些隐居山野的士人身上。
而沛县当下最有名的,就当属是俞夫子。
俞夫子慈爱地摸了摸蒲生的头:“未正式登门见礼,还不可称为夫子,先前你说有本万字书,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长青先生没说不可示人,既然送给蒲生,蒲正兴就代为做主把书拿出来。
俞夫子看着上面字,满篇字就如很多竹叶落在一起:
“这字雄健落拓,独成一家风格,如今天下的字或蚕头雁尾,或笔走龙蛇,从未见过这样的字。”
好像是字上笔画回转有种特殊的魅力,能将人的眼珠子牢牢吸住。
给人一种舒服又丰富的感觉。
俞夫子眼神有几分变化,这样的山人隐士便就是自己想结交的,顿时惊喜,感觉会有说不出完的话,也未必就是探讨,或许是求教也说不定。
“这是哪位先生写的?”
“长青先生。”
“童儿,能不能给我引荐这位先生?”
此时此刻雨花石巷东第。
李长青在灶头前扔了几块柴火到火堆中,蒸熟了的米饭和豆豉香气袅袅升起,也不全然是香气。
灶台的烟囱许久没有除过灰,烟雾从灶口冒出来,庖房里烟雾缭绕的。
把蒸煮好的豆豉和米饭装乘在瓷碗里,放到矮桌凭几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菜了,听老叟说这样才能吃到豆豉最纯正的香味。
李长青端着矮桌凭几来到穿堂中。
看见墙院门外站着蒲正兴和另一个襜褕老者的身影。
蒲正兴拱了拱手,虽然抑制但脸上挂有若隐若无的微笑。
“蒲某来告诉长青先生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长青先生。”
“小儿蒲生今后便是俞夫子私塾的门生了。”
这几乎就是保送当官。
“只要俞先生向县中衙门推举,光是俞夫子学生这个名头就能当官,今后说不定真能到东海郡去,还自己一个清白。”
“恭喜蒲公了。”
“还有一件事,俞夫子想见见长青先生。”
此时此刻俞夫子走进来,对着李长青施然一礼:“想不到万字书真有其人还是如此年轻的青衫先生。”
“李某随意几笔写写画画,没想到传到俞夫子耳里,俞夫子和蒲公里边请。”
李长青让开身子,做出请的手势。
俞夫子点了点头,走进小院。
蒲正兴父子放得开,反倒是俞夫子在旁边像学生见到先生一般客气。
来到穿堂中,看见矮桌凭几上放着一碗饭和一碗豆豉,不远处庖房里还有炊烟没有来得及逸散。
俞夫子好奇问道:“长青先生哪里人氏?”
“俞老先生不必称在下为先生,李某只是路过沛县的闲散山人。”
“不知长青先生到过哪些地方游历?”
“刚从沛县开始游历而已。”
“老朽的经历倒是比长青先生多些,辗转过东海郡、临淮郡、颖川郡这些地方,也在白崖山、雷山、天烟山这些地方短暂遁过世,有过些见闻,但所见虽多,感悟却不及长青先生。”
“俞老先生见识广博,不过李某也要离开沛县,去走一走了。”
蒲正兴和蒲生感到意外,长青先生要离开了吗?
俞夫子问道:“长青先生打算去哪里?”
“薛县。”
俞夫子看着旁边矮桌上的瓷碗:“长青先生喜欢吃豉酱?清阳江鱼子酱鲜美可口,此刻正是鱼子肥美的时候,一口值黄金千两,长青先生路过薛县时可要尝尝。”
“多谢了。”
“不打扰先生。”
蒲正兴和俞夫子三人离去,不打扰李长青用饭。
李长青捧起还在冒着热气的饭,尝了口咸香咸香的豆豉,让人口齿生津,连沾染豉汁的米饭都变得好吃了。
的确是极具烟火气的极致风味,也算是一番别致的体验。
想起俞夫子说的清阳河鱼子酱。
吃过饭,把瓷碗清洗干净摆在灶台上。
到了苏记酒肆,让苏东家请牙行王昌年来,将这间小院出手挂卖了,李长青问道:
“王东家,这间宅院如今能卖多少钱?”
王昌年伸出四个手指:“能卖四贯钱。”
“南锣鼓巷那口井有水后,牛巷街热闹非常,周围雨花石巷和南锣鼓巷的宅院都涨价了。”
“怎么还多了两贯?”
“想让长青先生将屋子交由我打理,我帮着租赁出去。”
李长青想了想:“只怕李某回来时,王东家已经不在了。”
王东家觉得长青先生在拿自己开玩笑:“呵呵,长青先生此去多久?”
“很久。”
李长青帮王东家侧算了一番,自己五十年后他还在。
王昌年给了四贯钱,万一李长青不回来也不亏,主要是看见俞先生对这位先生颇为尊敬,自己也结个善缘。
“那就麻烦王东家了。”
李长青离开沛县,也没什么可带的。
来到沛县城东城门前,看见了苏东家,看见了俞夫子,看见了蒲正兴父子,看见了杨县令。
苏东家上前递过一壶酒:“苏某也没有什么可以赠先生的,这壶酒,先生带着路上喝。”
“多谢了。”
“诸如长青先生这样的士人,身边竟无一支笔具,这支紫霜毫送给先生,先生要是写些什么也方便。”
蒲正兴本想送吃食,但又觉得太轻,况且一支紫霜毫能用很久呢。
这支毫笔用兔毛制成,质地柔软适中,笔杆上雕刻有松枝之类的团案,一尺之笔,价值百金。
“多谢。”
一直没说话的杨县令走上前,他没多送什么,拱了拱手问道:
“不知先生去哪里游历,可会停留在薛县吗?”“若是在薛县还能拜访呢。”
李长青施施然一礼:“绕着圆圈,将天下走一遍,到各处走走看看,最后回到沛县,或许是五十年或许是八十年。”
俞夫子和杨元有些羡慕和佩服。
人生谁敢如此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路上?诸如俞夫子也不过游历十余年而已,天下之大,凡人终其一生又如何看得完,长青先生这样用来游历实在叫人佩服。
站在城门口望着长青先生的背影消失。
李长青行走在距离沛县东城门十余里的官道上,不徐不缓,出了沛县城门一路上都官道旁夹道的脆嫩柳树。
只见到一个老叟,赶着辆简易的衣车,问了声清阳江的鱼市在哪里,老叟拉住马车,手指着旁边向下的青石岔路说往翠岭山山下走就到清阳江边了。
“多谢了。”
李长青下了官道,顺着黄土岔路前行,进入翠玲山就下起劈里啪啦的大雨,比黄豆子还大点,随手折了一扇浓密的树叶遮身。
果然在距离官道半里的地方,看见江边有片滩涂,滩涂上有房屋和搭起摊棚。
此时此刻,房屋里有一个胡须灰白的老者站起来对着李长青招了招手:
“那边那先生,可要过来喝一碗鳖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