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所有需要纪乐然认识的人，她都认识了。如出现在张家人面前时的情景，跟院里人认识的场景也同样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她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我国，会采取器官供受体的“双盲”原则。老张家一家人对她的疼惜，得知张国娴短暂人生的部分经历，都让她觉得这份情感过于沉重，她承受不起。

    “二哥，你们不该认她。”在其他人和纪乐然离开，屋子里只剩张国霖、何倩妮后，毛新和夫妇俩道。

    “呵呵呵...”张国霖苦笑，解释道“我和你二娘虽然相信她能回来，但也不敢保证她真能回来。念念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当时那种情况，不认咋整？万一她一直在门口哭，出点啥事咋办？大哥和徵徴随后看家门口的监控，她在门口整整哭了俩小时。呜呜呜...”

    体贴的帮丈夫擦去眼泪，何倩妮也不阻拦，任他说下去。

    “要不是大哥他们出来帖对儿，孩儿在门口出啥事都没人知道。新新，二哥知道你心里咋想，你放心咱家真不是特意要认她，她也不是特意跑过来要认咱。我知道，我说巧合，任谁听着都会怀疑，但事实上真就是这样。”张国霖将纸巾捂住双眼，把话说完。

    其实他从纪乐然的表情变化里，大概解读到她被这些浓烈的情感，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知道毛新的质问，还是因在意七七心脏跳动的时间，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何倩妮补充道“新新你放心，昨天把她认下，你大伯就给她做了一遍检查。她自己开着房车都跑出来半年多了。她自己也很注意，药一直没有断，每月按时到医院做检查...”

    是否打消了毛新的顾虑，国霖夫妇说不好，眼前他们还是希望能尽快守在纪乐然身边。

    尧堡原来沈素清家的房子，在盖养老福利院时就被扒去重新再盖了。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一大家子回来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七七的大舅大舅妈、二舅在七七家住了不到一年，就因适应不了搬了回来。他们要求不高，在尧堡只要有个生活的地方就行，可七七和俩哥一商量还是给大舅、二舅重新建了现在住的这座房子。

    张家人带着纪乐然过来就住在这座房子里。如果也和葫芦兄弟、毛叔毛婶他们住在院里，免不了会被外人猜测身份。

    傍晚时分，接到张国霖电话的简单来了。可能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简单知道纪乐然身份后，比众人想象的要冷静的多。主动邀请她到家里吃晚饭。在毛新和张国霖的陪同下，纪乐然到尧堡的第一餐饭就是在简单家吃的。

    其实简单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让七七大舅、二舅和院里的众人，以及纪乐然，在情感上有一个缓冲。

    简单的家在尧堡的最西边，因是外来户，宅基地被放在此处也算是合情合理。简苗根和老伴儿，还有二儿子简易情形和毛叔毛婶差不多。只不过在纪乐然到来之前，在简单的再三嘱咐下，他们没有表现的过于明显。

    在自家的饭桌上，男主人简苗根先开了口“闺女，欢迎你到俺家吃这顿饭，这些年不知道多少回我让他们兄弟俩请小七来坐坐，她都没有来。你看，现在好了，你俩今天都来了，舅姥爷欢迎你俩...”说着，大半辈子都不善言辞的简苗根，举起手里的茶水，想和纪乐然碰杯。

    不出意外，简单、简易忍不住低头偷笑，他们长这么大，没有见过自己老爹如此落落大方。纪乐然微笑着和简苗根碰杯“谢谢舅姥爷。”这一幕让毛新觉得其实有些事情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闺女，坐、坐，尝尝你舅姥娘做的菜咋样，看能不能赶上你俩奶的手艺。”许是简单特意交代了，简苗根拿起事先准备的公筷，给纪乐然夹了很大一块儿清蒸鱼。

    他继续道“闺女，你七姑从小就比你简单叔聪明。你就说这卖豆腐的事儿吧。舅姥爷不敢说这豆腐生意我做的最好，但是我和你舅姥娘做的豆腐好吃，这十里八庄的老百姓都知道。不过那时候我俩的脑子死，天天做出来不少，卖的却不多。

    那年你七姑也就最多十来岁，她天天到我家看着单单写完作业才走。冬天豆腐卖的好，我就和你舅姥娘发愁卖不出量，那天还让拖拉机，把我放豆腐筛儿的架子给撞的没法用了。我俩说话，她写完作业就听，说着说着她就问我俩，说为啥要用这种圆筛儿装豆腐。不好固定不说，这架子还宽，不是人家碰咱，就是咱碰人家。

    我俩当时就被她问住了。这事儿我俩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看我俩听不懂，就拿自己学习用的尺子去量我的豆腐架。量完，还在她自己的作业本上画了一副图。她又给我俩讲用长方形的盒子或者筛子，装豆腐的好处。说不光架子不需要捍这么宽的，还能往上面多摞上几层。

    那种装筛子的架子是一抹坡下来的，想往上摞也摞不上，一天能卖多少，要看你能带多少。她怕自己画的不好，我俩看不懂，就拽着我俩去找你宏升姥爷。他也是聪明人，一听你七姑讲完，就连画带说给我讲清楚了这里头的意思...

    从那儿开始，我家的豆腐能做出来多少就卖多少，再也没有愁过做出来没法卖那么多。没几年我家新房盖了，单单的手术也没借一分钱就做了。哎，你七姑是个好闺女啊，从小就善，脑子还聪明...”

    看着他伤感的样子，简单制止道“爸，你看你，高兴过年哩，你这一式，你再这样我领人出去吃了...”儿子的威胁明显有效，简苗根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招呼道“来，闺女，国霖、毛新咱吃饭、吃饭。单单你说爸哩，你讲你讲...”

    “我讲就我讲，我讲的事儿谁听着都觉得解气。二哥，毛新乐然，你们不知道小七高考的事儿吧，趁今天这个机会我给你们讲讲。她不好说，但我都知道。她当时报志愿的时候，还很紧张，问我敢不敢报本硕博连读的学校。我跟她说放心大胆报，就算这种学校在咱南豫省只录取一个，也是她张国娴。

    她不信我说的话，非让我帮她去问问王战利老师咋说。二哥知道，当时我俩能转出去，就是老汉儿的功劳。我那个星期天吃完晌午饭就走了，到王老师家把名录上的学校一给老头看，老头就说让我告诉她放心大胆报。我俩等到下午四点，约莫她已经到学校了，就往她宿舍打电话。

    王老师坚持让她把第一志愿的四个学校填满，本科就本科，就算分儿只够本科，将来也还有机会往上上。等到7月24号，小七学校老师就让她回学校看分儿。接完电话她就来找我，结果我升高三已经开始补课，她没找到我就自己坐车去了。

    她不知道王老师他儿媳妇，和王老师已经说了，她有可能是豫阳地区的理科状元。她就是过去，也不一定能知道具体分数，来招生的老师们就得把她抢走。王老师一听就有点急，知道我在补课，就跑到我们学校来找我。我俩就骑着自行车往豫阳一中赶。

    哈哈哈...二哥你不知道啊，我们竟然在半路上碰着了。就像王老师儿媳妇说的那样，招生老师们和她们学校的老师围着她，非得让她报自己的学校。尤其是那个本科的学校。她说要上厕所，就跑到她们学校的小卖店借了辆自行车，想去找王老师。哈哈哈...哈哈哈...一路上那车掉了好几回链，给她急得啊。

    哈哈哈...我俩看到她时，她还眼不斜视的往正前看。我和王老师一起喊：张国娴、张国娴…喊了十几声，才把她喊醒。她当时的脸上...哈哈哈...糊眉画眼哩，汗泥、车链上的机油，摸得哪哪儿都是...哎吆，真是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我能想出来她当时那样。”张国霖想象着七七当时的狼狈样，忍俊不禁。“那后来呢，简叔叔？”纪乐然好奇追问道。

    极力克制自己的大笑，简单喝完水继续道“那还能咋样，正好也赶上玉米浇二遍水，我仨先找了个机井房，让她把脸洗了。王老师说她，真有点范进中举的感觉。等她洗完脸，王老师把准备好的卤肉，调黄瓜菜、油膜，先叫她吃一口。她吃罢早饭出来，到快三点连口水都没喝上，还好王老师有先见之明给她带了吃的。

    王老师又给我十块钱，就到马庄买了几个雪糕和冰啤酒。我仨就坐在地头，吃饱喝足了才回七七的学校。有王老师在，七七的心也安定了。一到那儿，招生老师和其他老师们都疯了，围着俺仨就是一顿说他们学校有多好。后来校长看势不对，赶紧把人拦开，把无关紧要的人都撵出来，才开始讨论让七七去那个学校。

    清华、北大、华科大、复旦的本科都报了，这四个学校的招生老师最紧张。还是王老师稳重，首先就是问哪个学校能学费全免。后来王老师给我俩解释才知道，八年学费全免不管是哪个大学都会有压力。如果七七当时是南豫理科状元这不算啥事。复旦那边本来也没抱啥希望，因为就这一个是本科。

    清北的俩老师出去打电话问，回来说的结果是看学生的实际家庭情况定，其实他们就是不太想学费全免。当时华科大的招生老师心里就有数了，那俩老师一出来他就表态了。除下这个，还保证七七毕业后起码能有一个三级甲等医院的就业机会。

    二哥，你知道，当时恁家连着多少年给家里老人看病办事、你们兄弟上学、连着结婚、要小孩儿，要不是俺俩姑、俩姑父能干，耐着劲儿过日子，家里有早就被掏空了。你也知道她从小到大有多懂事。”简单的话，引得张国霖连连点头，眼眶通红。

    简单继续道“哎，她恨不能把一辈儿花钱的事情都想到，不给我姑我姑父增加负担。王老师理解她的心思，就问她去华科大中不中？她等清、北的老师进来才当他们面回答：王老师，我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只要我好好学，不管学校名气大不大，我也能学出来。要是不好好学，就算去了最好的学校，我也只能是废物...”

    “她从小就比我们几个有志气，还懂事...”国霖沉重的道。

    “嗯，是，华科大的老师高兴坏了，当那仨学校招生老师的面，就往他们学校去电话...”

    桌上的饭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简苗根老婆热了，重新放回桌子。

    纪乐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饭桌上，昨天中午前还是陌生人的众人，通过他们她更清楚了众人对七七的情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行惭秽，什么叫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