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出身及背景，已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和欧阳华华不可能成为一个世界的人。

    一句话，廖琪家很穷，耗子进家都得含着眼泪走。而华华这样城市家庭的独生女，即便没有太过突出的家庭背景，也会远远好过来自偏远农村的廖琪。更何况其家庭，其父母都有着相当不错的社会地位。

    这样的天壤之别，二人的交际，兴许也仅限于上了同一所大学，读了同一个专业的同班同学了。华华怎么也不会想到，本就对她不感冒的廖琪，会因为她绝对无心的调笑，彻底在心里和她划清了界限。

    笑话吗？是的，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廖班副出糗的笑话而已。可这在廖琪，却是他仅剩的那点尊严，也被践踏进了泥土里，永远也爬不出来的深渊里。

    这条妹妹廖芳为他做的蓝花裤衩，是用家里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块布，和前几年姥姥去世时的孝布拼接而成。入校前廖琪到集上买生活用品，两块五一条最便宜的内裤他没舍得买。这钱够买三瓶一百片的甘草片，有这三瓶甘草片，他苦命的父亲就能在冬天少受些老慢支的折磨。

    这一刻，廖琪手上的铁锹重若千斤。旁边的卫源、肖毅坤再无言语，各自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剩下的时间，即便他再擅长掩藏情绪，脸上的那丝阴郁却是怎么收也收不住。

    还好，生活里总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人，会用出人意表的方式，做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这些事情久久的温暖着我们的身心。国娴于廖琪就是这样的人。

    翌日，正常上课。午饭廖琪并没去食堂。匆匆干咽下几个酒酿馒头，就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睡了过去。

    “班副，廖班副，醒醒，我有事儿找你...”廖琪旁边站着张国娴，轻轻的推着廖琪的胳膊。

    “嗯？”廖琪拧着眉抬起头，惺忪睡眼盯着张国娴。片刻“怎么，啥事儿张国娴？”他问。

    “你跟我出去一下。”国娴顿了顿“行吗？”她往教室外指指。

    廖琪舒展了下身体，站起身“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

    “就，就出、出去、出去...”廖琪的脸色因被打扰了睡眠带着些许不耐，他语气里的质疑让本就小心翼翼的国娴更加紧张。

    “出去，到、到、到地方就、就、就...”越紧张，国娴就越结巴，想要说的终究没说完整。

    “不急，你别紧张，我跟你过去。”对待这个一紧张说话就结巴的张国娴，廖琪心里五味杂陈。

    军训半个月同一个方队的接触，去年元旦前他和几个班委针对国娴搞出来的乌龙，还有她时时对自己投来的那一撇善解人意的的眼神，令廖琪多次想对她脱口而出自己心里对她的那份好感。

    是男女间的那种好感，是喜欢，是想与其共进退，甚至共度一生的那种好感。

    “出去一下”的距离并不近，是教室到廖琪所在男生宿舍楼的距离，七百多米。被打扰了午睡的不耐，因导致国娴结巴的内疚冲散了，一路上廖琪再没追问过一句。

    “谢谢同学，麻、麻、麻、麻烦你了。”跟在廖琪身后的国娴，离一辆平板拖车还有七八米的距离时，就大声喊了这句话。

    被谢的男同学一脸的不耐，意味不明的看了国娴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国娴哈着腰不住的冲着男同学的背影点头，廖琪没听清楚她嘴里的喃喃。

    “张国娴，这是男生宿舍，你不会是想去我们宿舍吧？”看清平板拖车上的东西，廖琪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不、不，是、是。班副，我、我就是想、想、想...把、把...”国娴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说完整自己的目的。

    “你是想把这些东西给我，是吗？”廖琪故做漫不经心的翻着平板拖车上的东西。

    “嗯，嗯...”国娴怯怯的看着廖琪的动作，不迭的点头肯定。

    “为...”廖琪突然感觉喉咙里被堵了一团棉花。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完全背对国娴，深深的做着深呼吸。待完全平静下来，他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张国娴？你是，在可怜我，同情我吗？”

    身后人没有回应，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没人知道廖琪当时的心情有多么不平静。

    半晌，一个本子从廖琪身后递了过来，上面潦草的写着：“班副，去年你和班长、华华找我时说过，我们是同学，应该相互帮助。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能帮到你。我知道你有助学金、奖学金。还有班长和肖毅坤帮你，我也知道他们对你的帮助都是钱上的。你既然没有把这些钱花在自己身上，我想你应该还有更需要它的地方。同学们昨天的笑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想帮你，我希望你接受。我们是同学，天南海北我们成为同窗很不易...”

    写下来相较让国娴说出来容易的多。廖琪知道这番话让国娴说出来有多难。因国娴不太灵便的口齿，她的一片苦心，使得廖琪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我把东西拿上去，你在下边帮我看着吧。”廖琪不太敢看她，仍背对她道。

    “嗯，嗯，我、我、我看。”她脸上有了笑，廖琪能感觉的到。

    拖车的最上面是十多双黑色、深蓝色鞋帮，白底的运动鞋，鞋子没有鞋盒，每双都被鞋带紧紧的绑着。趁廖琪将鞋子往怀里放的功夫，国娴拿回本子飞快的写道“我没要鞋盒，鞋店的老板每双给便宜五毛钱。”

    廖琪点头，算是给了国娴回应，然后抱着十多双鞋飞快的往宿舍里跑。

    待他回来，还剩下的四个黑色大塑料袋子，已被国娴重新扎好了袋口。那个写字的本子又被递到了廖琪眼前：“有点沉，一次拿两个，两趟就行了...”

    那天国娴拿给廖琪的东西并不值钱，甚至是很廉价的东西。可就是这堆廉价的东西，让廖琪接下来七年多的求学生涯，不至于窘迫。也让他感受到了这世间最美的一份善意。

    沉甸甸的，装了廖琪满心满眼。

    十四双运动鞋，十四套秋衣裤，七条说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毛裤，七件毛衣，二十八条内裤，好几十双袜子，十四条洗脸毛巾，整整两盒檀香皂、一小箱碱皂、还有五瓶天天见的大宝。

    这堆东西占了自己、卫源、肖毅坤衣柜的大半都没放下。也让廖琪知道，她为什么要借一辆平板拖车拉回来，那天并不暖和，她的脸上为什么始终挂着汗珠。

    随后的每一年冬天来临前，国娴还会带给廖琪至少两条尺寸不大合适的裤子，至少一件棉外套。她对廖琪说这是她大嫂服装店里的货底子。

    每一次廖琪都接受了，他不忍心拂了国娴的好意。他知道国娴对他的帮助和卫源、肖毅坤、华华对他的帮助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他说不好。或许是懂他想要保留的那份尊严吧。

    ......

    磨磨蹭蹭的吃着早饭，乐然还不时的冲楼梯口看两眼。何倩妮注意到她的异样，解释道“别看了，你爸昨晚在你宏升舅姥爷家歇的，你舅姥爷他妈缓过来了。你舅姥爷舅姥姥年纪大了，熬了这么多天，正好你爸、你五叔替替他俩...”

    “哦，妈，七姑父啥时候起床啊，我有事儿问他。”

    “这说不好。你姑父平常很忙，也就过年这几天能歇歇。这不你回来，他就跟过来了，往年过年在家歇，你爷奶都让不打扰他。你有啥事问他，等他睡醒了，妈让他去找你去。”

    “嗯，嗯...”乐然突然觉得，对七姑日记里频繁出现的人也没那么好奇了。

    扒拉完早饭，乐然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能陪她去院里的人。何倩妮看她来回转似是故意没看见，微笑过后就随着王瑞莲忙去了。

    小丫头无聊的刚按了电视遥控器，就看到启辰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下了楼。

    “然然走，二哥带你去看戏。”启辰嗓音清脆悦耳，似是与前两天不同。

    “啊，看戏？”纪乐然木呆呆的看着启辰疑问出声，“二哥你今天看着好像有点不一样？”

    “是吗？哪儿不一样了，你说说...”启辰语气调侃问道，下意识抬眼似是看向自己的发型。

    乐然好奇宝宝似得围着他转了半圈，惊讶的喊道“是发型，二哥你的发型为什么这么搞啊，这个纱...”

    “哈哈哈，是不是像狗舔过？就发现发型了，别的呢？“启辰调笑着故弄玄虚，克制着不去看自己宽大的羽绒服，和脚上的超大号绣鞋。连鼓囊囊的衣袖，也被他不动声色的用包袱挡着。

    “别的，好像真没有。”纪乐然不甘心，又是好好的将启辰打量了一番，狐疑着道“还有什么吗？没发现啊，你说嘛二哥，除了发型还有啥吗？”

    启辰看了眼电视上方的钟表，有些着急道“好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时间要来不及了，别让其他人等着，走，一会儿到地方二哥给你看。”

    俩人急匆匆出了客厅，启辰大声喊了一嗓子“舅姥姥，二娘，你们忙完就过去，九点半正式开演。这回是封开一团和昌许二团一起...叫我妈一定去...”

    “好，你赶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你，看好然然。”何倩妮笑应了声。

    一路上纪乐然的嘴就没停过。

    “二哥，你真是国家一级演员，我怎么没看到你演的电影，电视剧啊？我觉得你可比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帅多了。”似是怕张启辰不信，还强调道“真的。”

    启辰被她加重的语气逗笑了，脚步匆匆，仍回应她“是吗？我没演过电视剧，再说演员也不都是演电视剧的啊。像我从一开始接触的是戏曲，后来中戏毕业后就演话剧...”

    没等启辰将话说完，乐然就一惊一乍道“哇塞，二哥你好厉害啊，你是中戏毕业的啊？还演话剧，不都说话剧比演电视剧还难吗？”

    “哈哈哈...”启辰被逗得更开怀，解释“倒不是这么比的，话剧的呈现方式确实要比电视剧难度要大些，但不能完全代表话剧就一定比演电视剧难。”

    “哦。不懂，就觉得话剧好像离我好远啊。”她的语气倒没多少失落。

    “不远，等回BJ了，有演出二哥给你送票，你和家里人都去看...”

    说话间，俩人就到了尧堡的大队部。尧堡的大队部严格意义说就是一个旧煤球场改造来的，即便多年前已经不事生产，可外墙内墙上的煤黑色还是随处可见。

    也才七点来钟，临时搭好的戏台上已经摆上了锣鼓家伙事。戏台下方，聚集了百十号村民，坐在从家里带来的凳子上，等着好戏开演。早起的孩子们冲上戏台，不时的拿着鼓槌和铙敲打两下。

    “然然，帮二哥把帽子戴上，咱们从左手边的小门往后台去，我这样让人看到了可不好。”启辰忙低身子，配合乐然往羽绒服的帽子里钻。

    “二哥，你今天扮演谁啊？”她问道。

    “钱玉莲，你没看到二哥穿的是双绣鞋吗？”说完，他自己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