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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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God always provide a away

    “我操,别给侯北江炸死了!”

    “没事儿,他一米九八炸不死。”

    “他妈的,这会儿还能开玩笑?咱们只有四十八小时,快走吧。”

    春儿哥侧身给我让路,我推开门没走出去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一堵人墙,差点儿把我心都吓冒出来。

    “哟呵,好巧啊?”

    侯北江用一块破破烂烂的床单儿捂着不断溢血的脑袋,外套不知道哪去了,只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血腥味,不像被追杀的那个,反倒像个杀人犯。

    “吓死我了,咋就一个人?王平呢?让风仁扭送阎王殿了?”

    他一听,抬起一条胳膊就搂住我,给我半边衣服都印上了血渍。

    “萧子你够狠心啊,我这都为了保护你们头破血流了,你担心王平?交给我的人那妥到位啊,他半死不活的让我藏起来了,天王老子都找不到。我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不能死,但熬不过今天晚上。”

    “你看我说他死不了。”春哥走出来说。

    “我死?我侯北江在越南的枪林弹雨里杀人的时候,你们还喊一二一呢,今天你们全死这,也得是我扛尸体。”

    “我要联系国安了。”我说

    “我开玩笑的,我是菲律宾人。”

    广播室里相对宽敞,没有危险。我们决定先检查侯北江的伤势,他头上有一块面积壮观的爆炸伤,血淌了一身,嘴唇都泛白了,身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得亏炸脑袋,今天但凡是别的地方炸伤这么大一块你都上不来,就是得剃一段时间光头了。”

    “哼哼,风子这个逼养的比白眼狼还记仇。”

    “你俩什么关系啊?非得用爆破不可。”

    “老相好。”

    “恶,真他妈没品。”

    我捋好破床单给侯北江的脑袋扎的像一个完美的卤蛋。

    “头真圆。”我赞许道

    我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王平和侯北江的伤势我怕他们坚持不了太久,所以正色起来:

    “咱仨只有春儿哥是武警出身,作战经验丰富,让他当队长,你小子没异议吧?”

    “有异议也轮不上我当啊,纯力工一个。”

    春哥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

    “现在敌寡我众,占上风应该不是问题,但我得先知道内部底细,所有武器都卸出来我看看。”

    春儿哥先掏出了一把满弹的54式手枪,两个弹夹,我也差不多。侯北江有一把54和一把我认不出来的,应该是组装枪。两只匕首,子弹若干,绝对够用。

    我以为到此为止了,结果侯北江神色莫名鬼鬼祟祟的和刚要摘墨镜时一样。果然,他竟然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排雷管,气的我哭笑不得。

    “仇家太多可以到公安局备案,别老想着玉石俱焚啊你。”

    “切,你懂什么?风子刚才和我过了两招,他身上不会有太多火力,绝对炸不过我。”

    说是分赃,其实就是抢侯北江的东西。他还忍痛割爱送了一支匕首给我,拿在手上相当有分量。

    我把雷管又扔还给侯北江:

    “这玩意儿你自己揣着吧,最好永远也别用上。另外我这有四颗信号弹,实在不行,最后就上天台。不过非必要别用,这玩意儿威力大,稳定性低,随机炸膛,看你运气。也别对着人打,因为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效果。”

    “哟,稀罕物,不是国产的吧?还这么看得起我,四颗衬俩?”

    “那必须的,要是打着人或者引起什么大轰动,你只是蹲个牢子,我和春儿哥可是说不准会被撤职的。”

    “你哪是小狗,你纯一个狗逼。”

    “咱们现在有两个任务:救王平郎思玉,和逃出去。救人几乎就是完全扫荡了,所以尽量潜行,避免和敌人正面冲突。保留体力,对面实力我们没把握,但一定不容小觑,所以必要时就采取特种部队原则。”

    “你们这个特种部队原则有多特种?”侯北江说。

    “以完成任务为目标,不顾人员伤亡,火力消耗,阻碍的全部歼灭。”

    我抬眉表示自己没有异议,春哥继续说道:

    “逃出去两条路:从上走,从下走,这个到时候随机应变。咱们仨先一块行动,一个小时之内把整栋楼的构造摸清。最差估计我们可能真的会待上四十八小时,所以尽量搜寻和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最后两条规矩:一,别想死,二不能死。”

    广播室我们只拿了几张纸和一支油性笔用来画地图。那玩意儿说是地图,但实际上就是幼儿园小孩简笔画的水平,相当抽象。好在走过一遍心里多少就能有点数。除了一层外,其余三楼的格局是一样的,断水没断电。我们还在一些病房里搜寻到了食物,甚至有小玩具,一按就跳的那种小绿蛤蟆之类的,都被我揣兜里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又折回了广播室,休整了一会儿,春哥看着被防护栏快挡死的窗外出神,像呓语似的问:

    “小飞,几点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表,指针仍在缓缓的爬行,却一刻不曾停止。

    “九点十五,快过去五个小时了。”

    侯北江干脆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嘴唇子还忍不住嘎巴:

    “要我说咱直接破窗,比什么从上走从下走快多了。”

    “你在挑战精神病院的防护栏?放两声响再给你老相好招来。本身咱就是来救人的,郎思玉没找着,王平让你藏起来了半天你也没提在哪,仨人撂六只空爪子回去你也好意思。”

    侯北江不说话了。春哥停顿了半天,问我有没有烟。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个有烟瘾的人。有时候他一个人坐那儿两个小时能抽一包,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掏出火机。用他的话说,抽烟只是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也只有减压和提神的作用,没必要跟狗咬胶似的成天叼着。我掏掏兜,没有。又爬过去掏侯北江的兜。

    他嗤笑一声说:“有雷管抽不抽?这个劲儿大。”

    我白了他一眼,问春儿哥到底怎么了。

    “咱们什么痕迹都没留吗?”

    “那不可能的。”我把兜里的小蛤蟆掏出来给他看。

    “我们搞侦查的时候,在山沟子里拽根树杈子都能找到人。耗子怎么可能没找到咱们?我们也没找到他,这里有诈。”

    “春儿哥,如果耗子真来了,你跟他打,有几成胜算?”

    他挠挠头:“我不知道啊。”

    “加上侯北江呢?”

    “如果真如他所说在越南干过雇佣兵的话,加上我,就对付那个晾衣架子,十成十的胜算。”

    侯北江其实根本没提自己是雇佣兵,但“东南亚”,“枪林弹雨”,脑袋干成这样还不哭不闹的,不像个教授的做派。总不可能是老吴的战友吧?况且侯北江听的一清二楚,眼睛还是闭着的,没什么反应。

    我扭身上广播设备那开始研究。本来打算讲两句的,但是竟然发现有一大箱子磁带,包装都给撕净了,只有一排一排六位数的序号。有意思,我把这一箱子磁带全搬到侯北江跟前:

    “来吧侯教,咱俩打个赌。”

    他徐徐睁开眼,长呼一口气:“什么?打什么赌?”

    “挑一盘。挑到我爱听的我扛你跑一圈,没挑到你扛我跑一圈。”

    “神经病,你那身板儿扛得动我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抬手扒拉那些磁带,信手一拽,他看了一眼,笑了。

    “行,就这个。”

    我接过磁带一看——315266

    带子开始转动,整栋楼都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忽的一道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

    “啦啦啦啦……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

    音质差的像刚从土里抠出来一样,感觉不是舞女泪,是女鬼泪。不知道什么原因,音乐背后总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在说话。

    “这是哪儿的说话声?”

    “哼哼,这是广播室的说话声。”

    “别说了。”春哥站起来带着我们两个退到了离门最近的墙角,磁带还在默默地转动着,高昂的女生如泣如诉地哀嚎。一墙之外,声音越来越大,听久了简直能给人逼疯。

    “吱——”一只耗子从暗处钻了出来,浑身湿淋淋的,爬过的地板都留下斑驳的血迹。没蛄蛹一会,突然尖叫了一声,死了。

    “这次是谁的手指头?”

    “不像,它好像中毒了。”

    “那门外这些也全都中毒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啊?大耗子给小耗子下毒就够他妈荒谬的了。”

    这次我和侯北江拌嘴也不能缓和下来紧张的氛围,门外的耗子撞击声愈发声嘶力竭。舞女还在唱着,耳朵不知道听哪边儿好,脑瓜子乱嗡嗡的。

    “我现在把门打开,直接往外冲,别被耗子咬了,别恋战。三楼男厕所回合。”

    说罢,春儿哥把门拽开,耗子如山一样倒进来,其中不少已经成了尸体,随着鼠群飘荡。

    我胡乱挥舞着侯北江的匕首往前冲,妈的,那些腥臭的耗子味儿直往人五脏六腑里钻,好像在下水道里溺水了一样,肺都要爆开了。阻力慢慢减小之后,我突然站定,咽了几口口水,防止把今天吃的唯一一顿饭都吐出来,四处环视一圈,我吃到了今天的第一个教训

    不要闭着眼睛冲。

    这他妈是哪儿?我尽力回忆着刚才扫楼时的场景,这是四楼回廊,我跑反了,现在的处境就是不论大小楼梯都离得很远,恐怕大小耗子也都拥在那儿了。妈的,我本来打算让他们仨火并,结果就剩我自己在这儿。我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枪,拉了保险握在右手上,左手握着兜里的匕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向前走去。

    我打算采取一个迂回战术,三四楼格局相同,我先去确定四楼男厕所的位置,猫一会儿趁耗子放松警惕,酷酷我就跑,理论成立,实践开始。

    “一步踏错终生错……”悲切的舞女不知道已经唱了第几遍,我干脆大步流星的走起来。我听不见广播之外的声音,他们也肯定听不到我的声音。什么都把握不住的感觉让人很难受,我的嗓子眼一点点发紧,手心里黏糊糊的。

    厕所里的景色相当壮观,墙上,镜子上,门上都被又黑又红东西糊上了,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着实被恶心够呛。但侯北江抹了一把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颜料,还在颜料干到裂纹的地方用油性笔写了两句鸟语。他说这是越南文,在东南亚雨林里最常见的两句话,“操你妈”,和“上帝救救我”。显然后一句没有前一句攻击性强,而且现在那句长点儿的鸟语下面又添了一句鸟语:

    “Godalwaysprovideaway?什么?provide是什么意思?妈的,在中国不说中国话。”

    哪有那么多世界贸易给我牵扯,学校学的那点儿玩意儿早都吃没了,我能会读都算印象深刻。又逗留了一会儿,我刚要开始逃跑,走廊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那种声音。糟了,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我随便打开一扇门就藏了进去,紧握着手枪认真的去听细微的声响。

    没有滴水声,没有耗子叫,只有舞女泪,磕磕巴巴的在广播里哼唱。歌词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只是在发出噪音。间或有模糊的脚步声穿插其间——我还记得第一次,在这儿见到耗子时,他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肖大警官。好俗套的剧情啊,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一扇门一扇门的找啊?”

    是耗子的声音。

    我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怎么办?我很有可能打不过他,鲁莽了一辈子,总共就学会那么两个半战术,还全想不起来了,只能祈祷他没有那么无聊,我把呼吸放缓到自己都听不见。闭着眼睛假装真的没有人。

    “砰!”枪声“砰、砰、砰、”

    耗子连那些开关门的动作都省下来,直接对着门开枪,效率极高。马上就要轮到我面前这扇了,妈的,什么上帝保佑,观音菩萨保佑都没有用,不如我现在就冲出去跟他火并,死了,也算是个烈士。

    “砰!”

    “我操,你干什么?”

    我刚要推门而出,又一声枪响,打破了紧张的氛围——是另一个人。应该是打到耗子了,两个人相互咒骂了几句,你追我赶的跑出了厕所。

    我脱力瘫倒在地上,手里还紧握着枪,心想上帝可能还真的有点作用。两个人应该跑远了,耗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心分到我身上,我如释重负的走出厕所,一只骨节突出的手猛地扑过来,把我按在墙上,鲜血顺着太阳穴躺下来。

    “啧,萧文君,兵不厌诈,懂不懂?”这是我今天吃的第二条教训。

    耗子那一张丑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乒乓球似的眼珠子掉下来,我都能用嘴接住。

    “你他妈……真恶心啊。”

    他这一下恐怕下了死手,我的衣服上现在全是自己和侯北江的血,亏的我还套了件白衬衫。眼前逐渐模模糊糊的,头上的伤口也发出剧痛。我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只能任由耗子拽着我的头发往前走。中间我试着爬起来过几次,一开始他还吓唬吓唬我,后来干脆从衣服里抽出一根甩棍。

    那玩意儿能直接给牛腿打折,我真的不想回忆了,这两年我有的时候做噩梦里有这个片段都会被惊醒,我特别后悔把雷管还给侯北江了,一人一半也行啊,我想死,想的快要疯了。那是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最漫长的一段路,每一秒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就是迟迟死不了。

    我很困,好想睡觉,但耗子又把我提了起来,我使劲儿眨巴着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到阎王殿了,可惜并不是。这里是四楼主楼梯向下走是三楼,向上走是天台。

    “萧文君你不能死。“”

    听到这话我本就不能转的大脑又冒烟了,眼前这个快让我死了的凶手说:“”你不能死。”耗子嘿嘿一笑,又继续道:

    “但是我也不想让你活,所以咱们来看看上帝怎么选,嗯?叫大点儿声,你相好好来救你。”

    我惊恐的看着他掏出我兜里的匕首,像杀鸡一样捅进我的脖子,割开相当长的一段。他那双乒乓球上溅上血也不眨一下。我的血,天呐,到处都是我的血。

    真浪费。

    他把匕首往地上一扔,举起手枪砰砰砰朝天开了三枪,抬腿就跑。

    我头又砸在地上,但这次一点都不疼,反而是轻飘飘的。我感觉自己浑身像被火烧了一样痛苦,又有点冷,好冷。

    我又看见我自己跑上来捂住我的脖子,嘴巴开开合合的,屁都听不见。

    狐狸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那我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没听见吗?

    真可惜呀,这么想想更可惜了。老吴也来了,在我脖子上又缠又塞的都快给我疼清醒了。他也在说话,听不见。不过老吴真年轻啊,真是帅气逼人,两只眼睛都好好的,哪只也没瞎。倒是我的眼睛又看不清了,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眶子里打滚儿一样难受,只能大喊着我没死,我没死,自己嗓子眼儿冒出来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小飞!小飞!萧文君,你清醒一点!”是春儿哥的声音。

    “妈的,才半天没见怎么又被嚯嚯成这样了?”

    “操你妈的,你还有脸说,你不是有能耐吗?那俩畜生怎么真杀人呢?”

    “杀人犯杀人我怎么管?我能来就是行了最大的神通了,耗子那狗东西,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这样还能救活吗?”

    “在莫斯科有这样一句话,叫‘上帝永远会提供一条路’,你知道是什么路吗?”

    “我头也有伤,别为难我。”

    “……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