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的海滩是S市最大的一片海滩，也是游客最多的海滩，垃圾自然也是最多的。

    这片海滩总长有最少三百米，左边的沙滩尽头是一些嶙峋的石头和峭壁，右边的沙滩尽头是一个建在悬崖上的酒店。沙滩上水清沙幼，和远处的碧海蓝天连成一片，是S市驰名的旅游胜地，常年都吸引到很多国内的游客来游玩。

    梁辰烟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曹闻道，不知道一会儿的功夫他躲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跟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刷存在感吗？不懂。

    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郭美琪竟然就全副武装了起来，冰袖，宽沿的太阳帽，墨镜，防紫外线伞全部都用上了，还拿出一瓶防晒霜往自己脸上手上喷。

    卢浩扬撇起嘴巴不屑一顾：“你当自己是来旅游的呢？”

    “捡垃圾就不用防晒吗？我告诉你，不防晒很容易得皮肤癌的！”

    王菲菲立马凑了过来：“那喷雾给我也来点？”于是郭美琪喜滋滋地分享了自己的防晒喷雾。

    她又问梁辰烟要不要：“喷雾和皮肤癌，你选哪个？”

    梁辰烟本来是打算不要喷雾的，她戴了个棒球帽，自认为能挡住眼睛和脸，已经足够，但看郭美琪盛情推荐，也不好拒绝，便闭上眼睛让她喷。

    最后郭美琪举着那喷雾看着老刘，老刘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堆很古早的草帽，看看郭美琪和梁辰烟已经有了帽子，便给卢浩扬和王菲菲各发了一顶，自己头上也戴了一顶，说：“来来来，喷雾我不喜欢，但防晒是要的，我这个最实用。”

    老刘又给大家发了装备，每人一双手套，一个大夹子，一个大垃圾袋，分配了区域。

    因为沙滩太大，没人分配的区域都挺大，郭美琪当场就喊：“what！要命了，这么大地方，什么时候能捡完？捡到中午都捡不完吧？可是中午好晒的，完了完了完了，我要中暑了吧！”

    卢浩扬：“小姐，都入秋了。”

    “可是我们这里就是很热啊。”

    老刘：“少说点话我们说不定中午前就捡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大清早拉着你们来呀！”

    那两人还想斗嘴，却发现梁辰烟和王菲菲已经一言不发朝各自的区域去了。为了不用真的大中午在海边暴晒，他们也决定开始干了。

    今天是星期一，海边垃圾还真不少，都是头一天周末的游客留下的。但梁辰烟负责的这块区域在左边，好处是垃圾比郭美琪他们负责的中间的区域相对少一些，毕竟来这边的人比较少，缺点就是有很多石头，没有那么好走。

    但梁辰烟是谁，堪比专业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啊，这点小石头算什么。她甚至穿的还是夹脚拖，都没影响她的速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辰烟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就知道是曹闻道，因为她熟悉他的气息。他高大的身姿，即使是梁辰烟站在身边也会感到有点压迫，毕竟她虽然不矮，却偏瘦。

    梁辰烟心里有很多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们要来海边，谁会告诉他？莫非他已经跟他们办公室的某个人混熟了？是谁出卖了他们的行程？

    他又为什么要跟来？真的是在死皮赖脸地追求自己吗？有必要天天都跟着吗？

    他自己就没有正事干吗？他不工作吗？三十多岁大男人不务正业算什么？

    他回来除了要跟自己在一起，还有别的事吗？他能待多久？他以后还走吗？

    梁辰烟疑问越来越多，越想越乱，最后差点想到他们以后要一起住在哪里了，才猛然一惊，自己还没原谅他，以后会不会在一起都不好说。

    可是她不愿意问，问了就显得在乎他了，即使心里真的在乎，她也不可能表露出来。宁愿什么也不问，让他觉得自己毫不在意，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

    她也想过万一他真的以为自己放下了又离开她怎么办呢。如果这么容易就放弃，那也不值得在一起吧，她想。

    两个人沉默着捡了一会，曹闻道始终在她身边一米左右的地方，似乎垃圾也是成双成对出现似的。

    梁辰烟热爱户外运动，体力非常好，但她确实是不耐热，眼看着就快到十一点了，太阳越来越晒，虽然有个棒球帽，但却连整个脸都没遮住，梁辰烟却内心里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接下老刘的草帽。她手臂也裸露在外面，虽然是喷过郭美琪的防晒喷雾，但依旧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火辣辣的。

    梁辰烟往四周看了一下，试图想找个荫凉一点的地方，但可惜在最边上的沙滩后面才有一棵树。

    她又不想直接就躲过去，起码得一步一步地捡过去吧。

    梁辰烟四处看的时候看到了曹闻道，搞笑的是，他竟然戴着老刘没发出去的草帽，无袖的黑色T恤，黑色工装裤，黑色夹脚拖，头上戴着的却是乡土气息浓厚的黄色草帽。

    要不是时刻记得心里对他的怨恨，梁辰烟就要忍不住笑起来。

    梁辰烟的目光只从曹闻道身上扫了一眼，曹闻道就走到了她跟前。梁辰烟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愣神间，头上的棒球帽就被曹闻道跟他自己头上的草帽掉了个个。

    草帽有点大，曹闻道又放得快，一下把梁辰烟的眼睛都挡住了，像个偷戴大人帽子的小孩。

    曹闻道哈哈大笑，梁辰烟扶起草帽，但还是有点大，她手一松，帽子又掉下去了。

    曹闻道笑得更狠了。

    梁辰烟只好把帽子彻底往后推，勉强让它斜着挂在自己脑袋上，只要不刮风就没问题。

    她给了曹闻道一个白眼，却不舍得把帽子换回去。因为怕自己低头帽子又要掉下来，她只能竖着脖子捡垃圾，像个怪异的机器人。

    为了早点完工，梁辰烟加快了速度，曹闻道也加快了速度。

    半小时后，太阳马上就要到最烈的时候，梁辰烟终于捡到了树底下，她站在了树底下，拿下了草帽，用手臂摸了一把额头的汗，低头却发现曹闻道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不要。”

    曹闻道愣了一下，也没收回去，却拿着纸巾去给她擦脸。梁辰烟要躲开，曹闻道拉住了她的手臂，梁辰烟还想把脸侧过去，但是又觉得似乎太矫情，最后不情愿地接过了纸巾自己擦。

    曹闻道微微笑了。这穿着一身暴徒一样衣服的长相稍微有点凶的人笑起来无尽风流，多少年过去，梁辰烟仍然抵挡不住。

    就算是在烈日酷暑下，他一笑，梁辰烟便觉得如沐春风。

    她怔了几秒钟，回过神来，低下眉眼去躲避他的笑容和目光。

    曹闻道也不点破，拿出另外一张纸，垫在树下的石头上，伸手示意梁辰烟坐。

    梁辰烟撇撇嘴，心里有些赌气那人步步都能猜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偏不想如他愿，直接坐在了那张纸的旁边，什么也没垫，说：“谁讲究这个。”

    曹闻道翘了翘嘴角，也不说什么，自己坐在了纸上。

    “今天有什么感想？”曹闻道问。

    “热。”梁辰烟答。

    曹闻道轻笑一声，说：“没问你天气，问你对这个活动的感想。”

    梁辰烟：“累。”

    曹闻道笑得更大声了：“你故意的是吧？那么不想跟我说话？”

    “知道还问？”

    曹闻道从工装裤的某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罐什么东西，递给梁辰烟。

    “什么？”

    “凉茶。”

    捡垃圾小分队的水都在海滩入口处，刚才出来得急，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去，根本没想过到了中午会热成这样，也压根没想过要拿一瓶水带在身上。

    所以，曹闻道现在递过来的，不论是什么液体，对梁辰烟来说，都是沙漠里的甘露，简直是可以救命。

    虽然内心里还有些排斥，但那罐液体的诱惑实在太大，梁辰烟几乎在一秒钟之间就放弃了赌气，终于丢掉了叫做“面子”的东西，接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墙有了一点裂缝。

    掰开罐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带着点甘味的凉茶，梁辰烟觉得身上的温度下去了好几度。对曹闻道便也不那么凶了，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为什么带凉茶？”

    “给你降火。”

    “我没上火。”

    “没上火你老对我这么凶？”

    梁辰烟扭头狠狠瞪了曹闻道一眼，心墙上的裂缝瞬间又合了起来。

    傻憨憨以为自己开了个高级玩笑的曹闻道还毫不知情，本来已经有了一点微末的进展，但他糟糕的幽默感却把这点进展全部粉碎了。

    曹闻道继续讲：“我其实是想问你，你们今天的任务其实是借着捡垃圾来看捡垃圾这个事要怎么规范对不对？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梁辰烟纳闷：“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曹闻道愣了一下，说：“刚下车跟你们那个姓郭的同事打听的。”

    还熟得挺快，梁辰烟想。

    “我没什么想法，捡垃圾是个重复枯燥的工作，动作已经很规范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规范。”

    “那领导为什么要你们来？他们都是白痴吗？”曹闻道反问。

    梁辰烟一拍大腿：“你总算说了一句合我意的话。”

    她看了一眼曹闻道带着笑意和鼓励的脸，也知道领导们不可能是白痴，便老老实实回答：“最近捡垃圾的人越来越多，出了挺多事，垃圾也没分好类，还有人因此受伤，受骗，简而言之，就是捡了还不如不捡，所以我们要来体验一下，整顿一下。”

    曹闻道没有朝着这个问题继续探讨，只是问：“你捡完了这片，要把垃圾放到哪里去？”

    梁辰烟抬头四处看了看：“入口那里吧？我没注意，入口应该有垃圾桶。”

    “应该？是不是可以明确告诉别人哪里有垃圾桶，应该丢在哪里去？”

    梁辰烟似乎听懂了一些，她转头仔细看着曹闻道。

    曹闻道翘起嘴唇，继续说：“其实就是把有的问题列出来，把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列出来，如果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么你们自己做一遍，就知道怎么解决了，然后你们想要的规范就出来了。”

    梁辰烟迅速接了上去，她指着前方那堆乱石，郭美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晃到这边来了，正在那乱石堆里找垃圾，梁辰烟说：“比如有人不小心在那附近崴了脚，那我们要做的就是竖个牌子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或者干脆把这片围起来，禁止游人到这里来，就不会有大量垃圾产生也不会需要有人来捡垃圾。”

    曹闻道点头微笑：“就是这个思路。”

    梁辰烟又说：“怎么严禁大家为了作秀来捡垃圾呢？”

    不等曹闻道回答，她自己已经开始想答案了：“需要登记，可以让他们在海滩管理处登记，必须写清楚是哪家单位，带队的人是谁，留下联系方式。”

    曹闻道点头，梁辰烟都没发现，自己也无意间露出了笑脸。和梁辰烟被曹闻道的笑容迷惑一样，曹闻道对梁辰烟的笑容也是一样着迷的。

    那年他骑车在红绿灯路口旁边的公交站等车，因为头上有点痒取了一下头盔，甩头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等车的小姑娘，阳光，自信，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不是美得多么国色天香，但胜在清纯脱俗，尤其是她不经意的笑容，让曹闻道恍惚了一刹。

    那时的曹闻道并没有多想什么。

    只是经年累月下来，再回首见到这张笑脸，他突然会又想起那一刻。

    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冥冥中也许是有丘比特存在的。他不早不晚，恰恰在那一刻，挽弓射中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