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靠海，海边捡垃圾是S市长盛不衰的一个环保公益项目，家家单位搞企业社会责任活动的时候这都是一个备选方案。不管这些单位是博取噱头还是真的热心公益，海边的垃圾是真的亟待清理。

    但捡着捡着垃圾，这个项目就有点形式大于内容了，状态频出。

    有捡完垃圾拍完照就把整袋垃圾丢在那里不管的，有乱分类还不如不捡的，有制造的垃圾比捡走的垃圾还要多的，甚至最近还有个捡垃圾的人爬到附近海边峭壁的石头上，摔了下来，腿上割了好大一个口子，虽然不是非常严重，但也足够引起有关单位的重视。

    于是，就有了梁辰烟他们办公室这次捡垃圾的任务。

    严格来说，他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去捡垃圾，而是去整顿一下捡垃圾的活动，规范一下捡垃圾单位和个人，把海边捡垃圾这个项目做得规范化流程化。确保以后捡垃圾的人都捡得对，捡得有效，捡得安全。

    但要怎么才知道一定能做对呢，那就得实地来一次。

    S市那么大，怎么这工作就单单分配给了他们街道办呢？梁辰烟也问过老刘，老刘得意地说上面经常把一些非常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但梁辰烟觉得也许单纯是因为老刘自己喜欢表现把工作要过来了。

    不管怎样，她是一个小兵，有工作就做就好了，职场新人梁辰烟的职场信条就这么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上层领导的压力，这次活动老刘竟然亲自带队，租了一个七座小面包车，大清早就拉上他们组里的五个人一起开往海边。老刘说这是工作，就该跟平时上班一样的时间上路。

    梁辰烟被塞在了王菲菲和老刘中间。郭美琪和卢浩扬在前面一排研究一个无脑的游戏研究得津津有味。王菲菲打开手机看着最新的广场舞视频看得笑呵呵，老刘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梁辰烟倒是也想刷手机，但她坐车刷手机极容易犯恶心，便只能保持和老刘一样的坐姿，在这个异常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坐得笔直的人显得异常诡异。

    梁辰烟的内心活动其实是很丰富的，她在想到底要不要跟老刘聊下天，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她在猜测不知道老刘是不是喜欢聊天的那种人，平时工作中虽然他也不完全是不苟言笑，但梁辰烟也不知道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会对什么感兴趣。

    以前梁甫森是个比较开放的学术派，最喜欢讨论前沿的技术。老刘估计不喜欢，跟他估计得讨论国际形势，股市动荡这些才行。

    但问题是，这些东西梁辰烟一窍不通。

    梁辰烟的腰开始有点不舒服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坐得这么直。要不是老刘在他旁边，她肯定是要东倒西歪瘫在座位上。

    她好想问老刘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视线绝佳的副驾驶不坐，要来挤这闷热的最后一排。

    而且老刘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梁辰烟的不自在，他也没打开手机来看。他就是笔直地坐着目视前方，像是在审视什么东西，有时他会侧着头看看窗外的风景。但还没出市区，窗外无非就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没有什么好看的，自然他也没有什么好点评的。

    好不容易车开出了市区，两边的高楼被郊区的矮房子取代，可以看到远处一点的天空，似乎空气也没有那么憋闷了。

    梁辰烟终于鼓起勇气要开始她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社交。

    但她还没说话，老刘先侧过头来兴奋地对她说：“小梁，你看，那家农户养了鹅！”

    这诡异的反差萌让梁辰烟愣了一下。她跟着老刘的手指看向窗外，确实是有几只白色的禽类，离得太远，不知道是鸡还是鸭还是鹅。就算离得近，她也未必认识，毕竟从小在城市里生活。她唯一见过的鹅估计还是小学背唐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里面的插画。

    于是她说：“那是鹅啊，看不出来。”

    老刘：“小梁你是不是分不清鸡鸭鹅的区别？”

    梁辰烟老实点头，于是老刘就开启了他激动的科普之旅：“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从来没接触过家禽可怎么办，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在农村，养过这些，他们可太好区别了，鸡体型小啊，脖子短，公鸡还有鸡冠，鸭有璞的，就是脚掌连在一起的，嘴巴是扁的，鹅一般都是白的，体型大，脖子长，头上鼓起一个包……”

    梁辰烟嗯嗯啊啊附和着老刘，这虚心好学的态度让他更开心了，从家禽讲到家畜，再讲到种菜，种稻，打农药，施肥，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梁辰烟本来都有点不想听了，但突然听到他说：“我告诉你，我老家在隔壁的W市，那里跟这里的乡下很像的，小时候乐趣可多了。”

    梁辰烟的兴趣来了：“真的吗？我爸爸也是W市的。”

    “哦？”老刘愣了一下，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接着说：“我们那里的确有许多人来S市发展，因为家乡太穷了，会读书的都考了出来，这里离得不远，就业机会也多，回去看亲人也方便。”

    梁辰烟有点失望，她以为老刘会问“你爸爸是谁，在哪个村哪个镇”，虽然她不擅长拉关系，但也知道这是一个可以聊的话题。而且，她是内心里觉得爸爸的老乡让她觉得亲切，她有一点想聊。

    可是老刘没问，那她自然也不喜欢上赶着去说，好像她多想跟领导套近乎似的。

    于是梁辰烟沉默了，老刘似乎发觉了这点，便也沉默了，空气又变回了原来的尴尬。

    梁辰烟想，我可真不擅长做一个社会人啊，这样子怎么在职场发展。要是爸妈还在就好了，兴许可以问问他们。

    虽然他们多半是会要讽刺自己几句，尤其是姜愈，她肯定会说那句经典的：“Itoldyou……”梁辰烟以前一听到这里就要捂住耳朵，但现在也似乎有点怀念那满是关心的讽刺味。

    这几年想到父母的时候不多，要不是老刘刚才提到的家乡，她自己倒是不经常会想到他们。

    因为她知道，只要想到了，思念便如潮水，刹也刹不住车。

    老刘似乎也注意到了梁辰烟的黯然，他也还想找点话题，毕竟他的目标是做一个亲民的领导，关心刚来的新同事也是他的职责。

    但是，代沟这种东西也是不容忽视的。况且，他好不容易起了一个话题，又被自己莫名终结了，不禁也有点失落。

    车子开着开着终于走到了沿海的高速上面，天气晴朗，远处已经可以看到豁然开朗的海天一色。

    很快，老刘的第二个话题就从天而降了。

    老刘再一次兴奋地指着车窗外面说：“你们看，大海！”

    没错，大家都被他的话语吸引了，但他收获的是除了梁辰烟和司机之外的六个白眼。

    王菲菲说：“请记住你是个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孩子。”

    老刘摸摸自己的脑袋，嘿嘿笑：“那也好久没看到大海了，每天生活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之中，到底太久没有呼吸这咸湿的空气，啊，我的大海母亲啊，是你孕育了我，给了我广阔的胸怀！”

    梁辰烟终于被他逗笑了：“领导，这是你小学的作文吗？”

    老刘也笑：“你怎么知道？但我也不记得那么清楚了，大约是这个意思吧，当年我老师还表扬我，让我去讲台上念给所有同学听呢。”

    梁辰烟竖起大拇指：“写得很好，领导你文采真好。”

    她收获了郭美琪一对白眼：“没想到你也会昧着良心拍马屁呀！”

    梁辰烟哈哈笑，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斗嘴，老刘又喊开了：“你们看！”

    王菲菲：“不看，你别喊了！”

    老刘：“不是，这个人怎么骑个摩托车在高速上跟我们赛车啊，多危险啊，不要命了？现在年轻人真是。怎么也没个交警来管管。不行，我得给110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抓他，好好教育教育。”说完他掏出电话来就要打。

    梁辰烟只好奇地往外面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亮绿色的摩托车，和车上那个穿着黑背心，手臂上纹着汽车人标志的男青年，虽然他带着头盔，梁辰烟还是知道那是谁，她不由得拉住了老刘。

    前头的郭美琪也被吸引了过去，骑摩托的人在那一瞬间加了速，导致她没看到手臂上的汽车人纹身，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惊叹：“哇！这么酷！机车这么帅，人应该更帅吧！好想拦下他要个微信啊！也好想坐他摩托车后座啊！”

    说着说着她游戏里的人死了，被卢浩扬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女人哪，怎么就这么肤浅，你要是没心思就别跟我组队，我也不想带你玩，你要是喜欢外面那个，我们停车，你去摩托车后面坐去！”

    老刘：“小梁，你拉着我干嘛？不打电话报警吗？我是为他好，万一出事了……”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梁辰烟问。

    “是啊，前面就下高速了。”司机说，导航里也提示还有五百米靠右。

    “那就别打了，他应该也要下高速了。”

    “啊，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老刘说。

    卢浩扬转头：“你认识他？他跟踪你？”

    王菲菲转头：“你认识他？劝劝他别干这么危险的事啊。”

    郭美琪转头：“你认识他？有他微信吗？”

    梁辰烟：“你们都认识他，就是前几天在社区闲逛那个人，也是跑马拉松那个人。”

    众人恍然大悟。

    卢浩扬：“哦，都跟踪那么多天了。”

    王菲菲：“以我的经验，他肯定是在追你。”

    郭美琪：“那你肯定有微信了？是在追你吗？不是的话给我微信。”

    老刘：“我也想起来了，不过，他到底是谁啊？多大了？老家哪的？干什么工作的？人品怎样？”

    王菲菲：“怎么，你是老丈人哪？”

    老刘：“……我的下属，关心关心怎么了。”

    在他们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摩托车慢了下来，落到了他们的车后面。

    车往右下了高速，从后视镜里看，那绿色摩托果然跟着下了高速，缓缓跟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