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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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你照不清镜子,因为你就是镜子

    城市里,楼厦林立,一辆白色的奥迪轿车汇入车流,像一叶扁舟,在拥堵的河道里滑行,轻轻游走。

    童夕谣开着车,副驾的陆月看着窗外,良久不语。陆月刚才给汪经理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没接,公司的内联软件里,消息也都是已读不回。隔了好久,汪经理才发来一段语音:

    “陆月,我在出外勤,裁员的事不要道听途说,另外,你的第一要务是继续配合缘因公司的活动安排,具体可与童夕谣对接。”

    童夕谣也听到了这条语音,她笑了,车子一拐,她说:“那行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汪经理对裁员一事模棱两可的回应让陆月的心更沉了,她在车里闷闷不乐,苦苦地梳理自己,过了好久,她的嘴里冒出一个英文单词:

    “System,系统。”

    “什么?”

    “System,你是有System的人。”

    “我?”

    “对,你有,汪经理有,蛋蛋宝有,秦仔也有,但是我没有。”

    “System指的是什么?”

    陆月说:“就是字面意思,你们都是有系统的人,但是我没有。系统,系统最了不起的就是它能顺滑、高效地工作,它不会纠结。

    比如一辆汽车,是一个系统,它全身上下的零件互相配合,运转丝滑,一会儿就把货运到位置了。而我呢?我没有系统,我是散的,这个活儿如果我来做,我会从我是谁我在什么位置开始迷糊,然后去找货,找到了,是不是这批?不确定,可能吧,那就搬吧,搬哪去?大概有个方向,可能是朝这走,走了两步,也可能是那边,是那边么?这时候如果有人来劝我,我也会觉得有道理,可是到底如何才能清晰明白地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往哪走呢?

    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很少怀疑自己,内心总是确信的,肯定的。比如我的室友,蛋蛋宝,虽然她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她总是很笃定,有时候明明她错了,但是她能勇敢地为自己辩解,你还真就觉得她有几分道理。”

    “你也有笃定的时候啊。”童夕谣说:“比如,刚才那么慌乱的场景里,你还能观察到他们脖子有肿块。”

    陆月摇摇头:“那是你出现了,我感觉自己安全些了才回了些神。

    我确实也有沉着冷静的时候,我发现我做为一个旁观者的时候是能冷静思考的,做客服,隔着网络,我也能冷静思考,但是一和别人面对面,我就好像是内存被占满了的机器,连乘法表都背不出来了。”

    “我也是别人啊,你现在这不表达的很清晰么?”童夕谣调侃道。

    陆月没接话,她想说有些人倒是一见面就会觉得亲切,童夕谣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她正恼着。

    她不告诉她。

    见陆月没接话,童夕谣也没有再起话头,她转回头凝视着前路,车子已经游过了拥堵的路段,开始加速向目的地驶去。

    ACY集团大楼……

    郑洪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大屏幕上是缘因公司的会议室画面,只不过还没有人到场。

    郑洪正在用一个指甲清除这另一个指甲里的小黑点儿,指甲之间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黑点儿被推得更深了,一着急,最后一下,竟然把那黑点儿推到了肉里。正咋舌,刁晨和沈岩溪出现在了屏幕里。

    郑洪的笑容像礼花般绽放:

    “沈总来了,刁总来了”

    刁晨明显心思不在,她只回应了一个眼神,身子还向外面探出去,好像在和什么人交待什么事,耽搁了四五秒才坐正了,开口道:

    “童夕谣已经汇报过了,陆月的酬劳没有到位是个误会,钱最后还是会打到陆月帐上,但是要先过他们ACY集团公司的帐。”

    郑洪心领神会,点头答是。

    沈岩溪问:“这是什么规矩?”

    刁晨没接话,而是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郑洪,郑洪马上接:

    “诶,沈总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企业一半儿是国家监督的,所以章程里就有这种规定。陆月的上级是汪经理,老汪他要是能及时告知下陆月的话,就是最周全的了,也不会有这些误会。”

    沈岩溪垂下眼,不再看郑洪,他翻了翻手上的资料,慢慢地说:

    “郑总是吧,你和汪总是一年进的ACY,但是郑总升职升的很快啊,高了汪总2个等级,是吧,刁总”

    刁晨略显尴尬:“也可能是别人升的太慢了,ACY和我们缘因这样的私企不一样。”

    沈岩溪说:“确实,我们这种私企,做领导的都是凭业绩吃饭,不如你们,有国企血统,找找领导,走走关系,总能左右逢源,我好几个朋友也都和我提过您呢。”

    郑洪干笑几声不敢再接,沈岩溪接着说:

    “陆月酬劳这个事,绝不是你们搬出个什么规定就能打发我的,你们要是真有这个规定,陆月怎么能不知道?

    陆月对我们接下来的几场活动都非常重要,结果到现在钱都没有到她账上,传出去还以为是我们缘因公司小气呢。

    这件事,不管是你还是汪经理,总要有人受到处罚,罚款也好,降薪也好,我要给陆月一个说法,就这样吧。”

    电话会议的画面,竟然就这样戛然而止了,郑洪的笑还僵在脸上。

    他心想这个沈岩溪年轻啊,下手果然没有轻重,不过是抓个人惩戒一下,用得着拐弯儿威胁自己吗?用我公司的人还对我这么横,出了老母鸡的翅膀他连自己的一个手指头都斗不过。

    气了一会儿,郑洪又想起老汪那边儿。

    汪经理这边郑洪不准备动。

    事实上,如果老汪愿意助力他的AI客服体改革,他还要说服上头给老汪升职加薪。

    他和老汪当年抗灾,那是共用一个滤芯的交情。

    老汪当年把自己的柱状滤芯断开一半儿,装进了他的呼吸面罩联通管里,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在核尘暴肆虐的街道。

    以后的晋升道路还很长,他还想有个像老汪的人,能和他一起肩并肩,奋斗、立功、建业。

    只要他们一条心,只要他们一条心!

    童夕谣把陆月带到了地心,白天的地心竟然一改喧闹吵杂的气质,变得安静神秘了起来。

    这里地形蜿蜒曲折,小径通幽,直接由岩层凿出的通道狭窄,通道两边是一户挨着一户的小店,或者摊位,左右相离只有一米多,头顶上方时而空旷高远,有钟乳石高悬,时而低矮逼仄,需要弯腰快步通过。

    脚下走了几分钟的平路,地势突然陡降,站在这头,能看到远处的商铺是在自己脚下的方向,就像这些店铺从山顶,一直延伸到了山脚,只是视野局限,也只能看到这样窄窄的一条路。

    陆月把目光收回到身边时,手上被童夕谣塞了一杯饮品,接触手的一瞬间,从杯底亮起一抹幽蓝色的荧光,隔着杯底隐约看到一个银色的金属铁盒,多孔,闪亮,金属管道形状的吸管从底部伸出,立在一旁。

    陆月口渴了,她吸了一口,竟然是葡萄味道的,再喝一口,喝出了酒精的气息。

    转了七八个弯,她们路过一面透明的玻璃幕墙,玻璃另一面盛满了水,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机械鱼在游动,因为背景是黑洞洞的,看不出鱼缸有多深,童夕谣停下来,和陆月面对面坐了下来。

    今天这个地下空间,竟让陆月慢慢地觉得安心,这里那么深,离上面那么远,仿佛隔绝了地上的人生,或者说,人下到这里,地上的人生也许早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仿佛上面的世界一片兵荒马乱,但现在可以让它们先别慌,先别乱,让自己好好的喘一口气。

    陆月徐徐地诉说了很久才停住,酒精振奋了神经,软化了躯壳的防备,甚至还在一点一点地勾引人的眼泪,眼看陆月的眼睛就要红了,童夕谣赶紧开口:

    “你要知道,你要解决一个问题,你首先要知道这个问题的名字是什么,如果真实世界里没有现成的名字,你就给它取一个,它有了名字,下一次它再出现,你就可以认出它,喊它的名字,而是不是一味地责怪自己。”

    陆月想了想,冒出了一个英文单词Sea(海洋),童夕谣点点头,问:

    “你觉得它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动物,还是一个物品?”

    “一个人,一个少年。”陆月答。童夕谣接着说:

    “那就让这个人浮现在你的脑海,你要记住,造成你困境的,就是这个Sea,但你不应该痛恨他,Sea不好也不坏,是中性的,他因你而存在,也只能因你而消失,他愿意消失,只要你运作得当。”

    “怎样才算运作得当?”陆月问。

    “你要试着和他对话,但是你说出的话,要绝对诚实。”童夕谣答

    陆月完全不明白如何算绝对诚实,更不懂怎样和一个自己虚构出来的人对话,童夕谣说这很正常,现在Sea已经在屋子里了,但是你还没有能进去的钥匙,陆月追问钥匙在哪,童夕谣顿了顿,回答道:

    “钥匙就是,你对我的绝对信任。”

    “对你?为什么要对你绝对信任?”

    “你说过,你看别人看得清,但是看自己看不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和你的困境一样,那就是镜子,每个人都可以在镜子前看清自己,但如果镜子自己想看清自己呢?

    镜子照镜子,只有无尽的重复和循环,你想看清自己,也只能求助他人。”

    “我以为,我只要求助一种什么神奇的针剂就可以了。”陆月说

    “你猜对了,是有一个针剂”童夕谣取出了那天用的针剂管,外表看起来和一支钢笔差不多。

    陆月接过来,上面任何标志都没有,连个英文字母都没有。

    童夕谣接着说:“这种针剂,可以快速模拟人在危难时刻的黄金脑电场环境,如果那对你起作用,也只能说明你的潜能被激发,它只能让你卸下累赘奔跑,但不会为你加速。

    不过,这种针剂,绝不是普通的商品,很难得到,也只能起短暂的作用,你这辈子不可能依赖这个针剂过活,就像你说的,深层次的问题,需要彻底的解决。”

    “那么,你为什么愿意帮我?”陆月问

    童夕谣打量着这个19岁的姑娘,没有说话。

    陆月接着说:“直播前的签约,你让我在合同上签假名字,让我可以随时退出,你自己担下那么大的风险,为什么?”

    童夕谣还是没说话。陆月接着说:

    “你和其他所有人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所有人关心的都是数据、合同、利润……,只有你……我说不出来,好像一直在关心我的……内心?对,内心。”

    “因为你向我求助了,我就要帮你。”童夕谣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向你求助了,你就要帮我?我们并不熟。”陆月问

    “因为”,童夕谣举起了核反应堆造型的饮料杯,用吸管摇了摇里面幽蓝光辉的液体,又把杯子放下,看着陆月说:

    “因为也许你能帮助我。”

    鱼缸里的机械鱼来来回回的游动着,“好奇”地打量着对坐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地心里的主灯光慢慢暗了下去,各家店铺的招牌灯箱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过道里来回走动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童夕谣随手递给陆月一个购物纸袋,说:“你刚才说你现在进退两难,我现在一件,一件地,把我认为你可以从中得到的东西,放到你的手上,如果你觉得不是你想要的,你就扔掉,如果你觉得是你想要的,你就握住,放到这个纸袋里。

    陆月摊开自己的掌心,童夕谣右手握拳,悬在掌心上,说:

    “也许和沈岩溪可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童夕谣说完拳头一松,陆月竟然下意识地做了抓住的动作,她愣在那里,视线在童夕谣那里拐了个弯,垂到了桌面,她的手移到袋子口处,童夕谣撑开袋口,陆月松手,童夕谣再合上了袋子,接着说:

    “一笔也许能够让自己这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

    虚无的东西又落到了陆月手上,她的手心摊开着,没有扔掉什么,也没有握起什么。

    “如果你觉得你可能会得到,就装进袋子”童夕谣提醒道。

    陆月想了想,握起手,把这件“东西”也装进了袋子,童夕谣接着说:

    “也许是一次一炮而红的成名机会”

    这件东西陆月“扔”得很快,童夕谣又说:

    “也许是一次为公司立功,为自己升职加薪的机会”

    陆月的手握起这个“东西”,她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童夕谣,感觉内心有一方沉沉的东西,正在被一勺一勺的挖出去,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纸袋。

    童夕谣拿过纸袋,封住袋口,说:“那么,对于水晶鞋计划来说,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全部都装进这个袋子里了。”

    虽然知道里面是空的,但是无法从外表看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陆月看着袋子,想了想那些被放进去的东西,点点头,童夕谣又说:

    “那么,如果我跟你说,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你根本得不到,门都没有,你还会觉得进退两难么?”说着,童夕谣将袋子从陆月的视线里拿走。

    陆月想了想,答:“不会了,我只会想着怎么拒绝”。童夕谣又把袋子拿了出来,推到陆月面前,说,快看看你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陆月顺势往里面翻了翻,其中自然是空无一物,她说:

    “这里面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童夕谣把空袋子折好铺平在桌上,说:“以后,你遇到任何事,想得到任何东西,你都可以随手把它们放进这个纸袋子,全都放好之后,你再打开看看这个袋子,看看里面空空的样子,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月还在消化这段话,童夕谣接着说:

    “你之所以是你,是你身上的羽毛成就的,羽毛连着你的血肉,扎实你的筋骨,是你用血汗踏实换来的,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而你寄予希望的东西,又岂是你想抓就能抓住的,既然抓不住的东西,又为什么要拎在手里负重前行?

    那你就干脆像清空一池浑水一样,把它们清空,你会看清自己的基底和本色。我绝不是说你没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只是,你想一想,你的每一根羽毛都是怎么来的?哪一根是水上漂来的?”

    陆月感到心里的那团黑色的麻线球松弛了很多,线与线之间不再是紧绷而决绝的死结,是松弛、平和地互相勾肩搭背而已了。

    童夕谣把袋子推给陆月,说:

    “下一次,当你觉得事情像浪一样拍过来,你无从下手时,先把你想得到的东西,都装进这个袋子里,然后再打开看看,你就直到该怎么办了。”

    正说着,陆月的电话响了,是沈岩溪发来的语音消息,沈岩溪那边吵杂极了,但是他的声音是鼓舞,兴奋的:

    “陆月!陆月你在忙么?我跟你说,太好了,这次直播的数据各项表现都很突出,团队计划明天下午举行新闻发布会了,具体的事情童夕谣会和你说,我刚看到她们给你定的造型效果图,太美了,你一定会喜欢的!哈哈,太突然了,团队都忙成一锅粥了!”

    语音消息之后,接了一条文字消息和一个挤眼睛的表情:

    “我妈回来了!”

    陆月放下手机,没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她接过袋子,展开,看了看空空的袋底,又看了看童夕谣说:

    “正好,我用它来思考新闻发布会的事。”

    陆月摊开双手,抓起那些在这件事情里,她认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放进纸袋子,这些东西包括:“也许,这是一件风光的事”

    “也许,和沈岩溪之间的感情会加深”

    “也许,有机会认识北唐博士”

    陆月封住了袋子口,把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好像那些希冀也就和自己分开了,这种分开让陆月找到了久违的平和,有两分钟的时间,陆月就只是在感受这种分开,童夕谣也不担扰。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在下落,落,落,落,虽然低了,但是内心的踏实让她脚下有了力量,可以前行,可以攀爬。

    这股力量也点亮了她的眼睛,她深呼一口气,抬头看童夕谣,好像有话要说,但眨了几下眼睛,没有开口,转而自顾自地点点头,脸上有了隐约的笑意:

    “我明白了”,她对童夕谣说。

    童夕谣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抓起手机,思琢了片刻,给沈岩溪回了信息。这份片刻里,并不是犹豫,却有那么两分运筹帷幄的意思。

    “沈总,我去不了了,我被那些恶评的人打了,还被扬了核尘。”

    消息发出去,陆月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左上角,几乎靠近童夕谣的一边,好像在撇清对这条信息的责任。她说: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我……”

    陆月看了看角落里的手机,接着说:“这场发布会我该不该去,去,恶评不控,我再高调露面,只能是火上浇油。不去,就是汪经理安排给我的事我没做好,也是不给沈总面子,这些都说不过去。

    所以我说我被恶评的人打了,把矛头转给那伙小土匪,他们是不是闯进我家了,闯了吧,那打没打,这对我来说还不是怎么说都行,我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我说不能出席发布会,也不过分吧?不过分,沈总还会追问恶评的事,还会觉得有愧于我。”

    童夕谣用轻轻的皱眉和点头来表达自己的“赞许”,她静静地看着陆月,像在遥望一片暮色中的田野。

    “但是我最后大概率还是会去出席那场发布会的”陆月看向童夕谣的眼神落到手机上,接着说:

    “因为我想还沈岩溪的一份人情——他送的墨菲凝胶太贵重了,也因为这是我答应你的事。之所以说是大概率,是因为我松口之前,要看到沈总对恶评的事大发雷霆。”说完,当陆月的眼神又落回到童夕谣眼里的时候,其中多了一丝丝狡黠,和外泄的得意。

    童夕谣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果然是刁晨打来的,她没接,沈岩溪的电话紧接着跟过来,她还是没接,坐在那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陆月“讲解”着自己的“布局”,很快,沈岩溪的电话打到了陆月那里。

    陆月捧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惊讶和不知所措。

    童夕谣还是那样望着她,像望着一片暮色中的田野,看这轮新生的初月,如何应对云雾。

    陆月接通了电话,沈岩溪语气焦急而关切,因为陆月提到了被“扬了核尘”,他坚持要报警以及将陆月送医:

    “你定位发我,救护中心那边已经打了招呼,派最近的救护车……张叔叔就是管白云区那边治安的,他们已经接警了,等会儿会直接到医院和你了解情况……”

    “沈总,我还好……还好……,他们已经走了,我也不在家……”陆月像个打翻了整个厨房的小孩子,缩着手肘,无助又抱歉。

    “你不在家?核尘暴露是3极暴露了,你怎么能到处跑呢?你快把定位发给我。”沈岩溪催促道,陆月想解释核尘是假的,又觉得直接说不合适,她支支吾吾的,完全没有了片刻之前的“运筹帷幄”。童夕谣伸出手,接过陆月的电话:

    “喂,沈总,我是童夕谣,我跟陆月在一起的,刚才在处理事情没接到电话。是这样的,几个未成年小孩子,被恶评人指使了,搞的恶作剧,……嗯,挨了几下,不重,关键是一个小姑娘,哪经历过这些,这几天本来精神压力就大,换一般人也得缓几天,……对,我刚才就是去核实这件事,确实是假核尘,陆月知道之后,意思是不涉及核尘的话,就不想报警了,不想事情闹大,给公司影响也不好。……好的,控评的事我会跟刁总汇报后,再让狐媒那边跟进。……好的”童夕谣把电话递还给陆月,通话时间还在计时,沈岩溪还在等陆月接电话。

    “喂,沈总”陆月冷静了些。

    “陆月,童夕谣都和我说了,委屈你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好些了,尤其不涉及核尘的话,我就还好。”

    “伤到哪里了?”

    “没什么,推搡的时候棍子磕碰了几下,我……我休息一下,发布会明天下午是吧,我应该可以去。”

    “真的?”沈岩溪惊讶地问,惊喜地说。他的反应安慰了陆月的心——她之前像说谎的孩子一样心虚而慌乱。

    挂掉电话,陆月用两只手掌夹住了自己的口鼻,替这个世界关掉鼻息和口舌10秒钟,用来惩罚自己,10秒以后她把鼻子和口舌刑满释放,但是没有马上说话。

    童夕谣也没有说话,两个人望了一阵鱼缸里摆了摆去的机械鱼。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各种焦香辛辣的食物香气。

    陆月拿起桌上的纸袋子,折了几下,开口说:“这个‘空袋子’理论对我还是有作用的,不然我永远不会发那样的信息给沈总。我也对那种感觉很着迷,那种,让想要的东西和自己分隔开,然后再去清醒地分析事物的感觉。”

    童夕谣说:“以后每次你感到事情棘手又纠结,都可以用这个方法思考,慢慢熟练了,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乱了。这个就像游泳一样,初学就下水,第一反应永远是扑腾。”

    陆月受到了鼓励,她点点头,又问:“只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理论?或者叫方法?”

    童夕谣笑笑:“这个方法适合你,不一定适合所有人,有的人即便适合这个方法,执念太深,也不会起效。那些‘想要的东西’,他们可能都不舍得放进袋子。还有的人,会走上另一条路。”

    “什么路?”陆月问。

    “当一个人看得越清楚,他对世界的改造就会越精准,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希望他是一个,好人?”童夕谣轻轻的话语说出口,眼睛也轻轻地望着陆月。

    “如果他选择了做坏人,那岂不是说明他也没有真的看清?”陆月不明白,她的不明白只换来童夕谣同样貌似充满疑问的表情。

    “有道理,不过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是不是也饿了?”

    地心慢慢地又恢复成陆月印象中的样子,拥挤,吵闹,路线错综复杂,灯牌层叠耀眼,但是陆月不再感到无所适从,以前的地心是裹挟着她的,今天的她却是个踩在地心地面的“阅览者”。

    她们在各种香味的摊位前流转,手上捧着的食物时而是盛放在方盒里的,时而又换成了小长桶,换成了长竹签。

    陆月第一次和一个不是那么熟的朋友一起,却没有因为谁来买单而纠结、尴尬或者焦虑,以前的她觉得,找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买单方式太难了,现在的她却发现,只要自己没有一颗占便宜的心,事后自然有100种方法补齐该自己付的帐,何必当时当场地较劲呢,单,谁抢就谁买呗。

    那个空袋子被陆月叠好,放进了口袋里,手插进袋子里时她就能摸到,她像一个缺了脚的小瞎子,突然长了脚,明了目,她要把曾经困扰过她的每一个门槛,每一条坡道,都一一看清楚,再稳稳地走过去。

    两个人决定离开的时候,正是晚高峰时段,回家的路线都是猪肝红,叫的代驾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才到,童夕谣提议去玩儿15分钟的全运动模拟VR游戏,陆月进到了这家体验馆,人声熙攘,当她看到那个球形的模拟仓时,想起了在沈岩溪那里看到的那个球形装置,她立即也兴致勃勃。

    店主是个满身刺青,一头脏辫儿的女孩儿,她俯下身帮陆月记好安全带,耐心讲解了基本的操作,就帮陆月启动了游戏,关上了仓门,起身时,她的目光和童夕谣的目光准确地对在了一起,又丝滑地错开,像城市里两列心照不宣的地铁,默契地擦肩而过。

    童夕谣进入仓门,熟练的穿戴设备,接通游戏,视野里出现的,却是视频会议里分割的画面分格,格子里有六个人,除了两个便装,其余的都是军装,年纪从20几岁,到四五十岁的都有。

    年轻的一位军官开口道:

    “少校辛苦,军仪请免,这次是要紧急商议关于全球范围内被深埋的‘红尘’在多地出现被盗空的事件,一个代号为SRA的地下组织和这系列事件有关,我们还尚不清楚他们窃取核尘的具体目的,但SRA与M国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上的一家量子研究所有信息往来,北唐墨菲博士5天前到访过这家研究所,组织希望你能以北唐博士为突破口,尽快查清‘红尘’偷盗事件。”

    “收到,”童夕谣答。

    “少校,根据你提供的血样,陆月的干细胞确实有类似于超级干细胞的表现,但是需要进一步的实验确认。”一位军官说道。

    “那份秘密名单里,有其他人也疑似属于超级干细胞人群么?”童夕谣问。

    “其他的特工同志正在跟进,有消息会发出。”那位年轻的军官回答道。

    “各位好,少校”一个清洁工打扮的老者开口道:“沈岩溪的宠物长颈鹿已成功分娩,分娩的幼崽,经过组织秘密dna鉴定,是这只成年长颈鹿的克隆个体,分娩当天的医护人员为良人集团的实验室研究员,胎盘等生物组织被活性处理后运走。”

    另一位军官接道:“天机系统只能追踪到边境方向,微型卫星将范围缩小到大西洋的波滋利坡群岛,具体坐标还需要进一步情报确定。”

    “群岛?应该是在南半球?”童夕谣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的。”

    “好的,明白。”童夕谣答道。

    会议的节奏很快,对接清楚后大家也随即退出,最后只留下了一位40多岁的阿姨,她一身军装,虽有些年纪,但依然身姿挺拔,目光有力,见轮到自己,马上拿起笔,扶了扶眼镜,亲切地问道:

    “少校你好,最近感觉怎么样?”

    “陈教授好,还是老样子。”童夕谣答道。

    “如果还是没有任何痛觉和味觉,我们后期会考虑更换干预药剂,你的身体最多还有3个月的时间,如果中途出现末梢针刺感,或者皮肤有任何斑状病变,必须立即结束任务返回基地,如果因为晕倒被他人送医,植入的人工脊髓可能会暴露你的身份,请少校牢记。”

    “收到。”童夕谣点头。

    从球仓里出来,童夕谣拿着手机去柜台付款,那个竖着脏辫儿的女孩,接过手机一看,却是一张女子的照片,也不多说,就转到柜台里去了。

    照片是刁晨的一张自拍照,照片里的她眼波冷淡,她的背后,是晚霞昏艳,夕阳如血。海风吹起她的长发,角落里的远处是另一个小岛,夕阳逆光,完美地勾勒出了小岛的纵向轮廓。

    陆月也从球形舱里出来了,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个带动力模拟的球形舱不仅可以模仿重力,还有真实的物理碰撞效果,和360度旋转功能,她之前坐在出租车里的VR模拟和这个根本不能比。

    “你选了什么游戏?”童夕谣问

    “《第三次世界大战》”陆月答

    “霍,我以为会是银河探险之类的观赏性游戏,没想到你选了个打仗的,怎么个打法啊?”童夕谣带着陆月三拐两拐直奔出口走去。

    “某国违反了克隆人公约,用克隆人扩充军备,四国对其宣战,我是空军,我竟然击落了12架敌机,从普通飞行员晋升到了中级飞行员,我,竟然晋级了!我以前最怕这种打打杀杀的了。”

    陆月边走边说,觉得不可思议,又惊喜自己的转变,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这算不算已经有了钥匙,我是不是可以进到那个Sea的房间里,让他消失了?”

    “你是已经有了一把钥匙,但是只是纸钥匙,纸钥匙变成了铜钥匙,那才是真正的钥匙,才能进入Sea的房间。”童夕谣答道。

    “纸钥匙怎样才能变成铜钥匙?”陆月问。

    童夕谣走近了几步,帮她捋顺了几丝被风吹乱的发丝到耳后,手从耳后移到她眼旁的时候,从手心里竟垂下一条项链,搭配了钥匙形状的吊坠。

    “送给你的,祝你早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