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许久不曾有人住过，已满是荒草。

    有蛛网垂钓。

    有虫鸣不绝于耳。

    顾余生也不觉得不好，反而心中多了一些轻松和惬意。

    见得花草，见得那足够没过脚踝的废墟，只觉得见得都是顺眼很多。

    “家啊……”

    那可真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他以为，自己在这一个世界都将只是一个过客。

    他以为，见得花开花谢，见得沧海桑田。

    他以为，做一叶落叶，随着那微风，飞到何处，便落在何处、

    如今倒是难得，落了个脚。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可便是这一个小小的院子给了顾余生却有着不同的感觉了。

    吹一口落在老屋上的灰尘。

    摸一摸那上了岁月的屋梁。

    趁着时间尚且还早，挽起了裤腿，卷起了袖子，自己储物袋中拿出了扫把，开始仔仔细细的打扫着这一个院子。

    虽累。

    可却是乐在其中。

    只是这院子还是大了一些，若是仅依靠自己，总是不好处理的。

    抬头……

    见得面前不知什么时候院中出现了一只灰鼠。

    老鼠也不害怕，而是那样看着顾余生。

    顾余生想了下。

    抬手……

    一缕流光飞出，落在了那老鼠身上，随着一阵青烟而起，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头就出现在了那里。

    “见过先生……”

    老头行礼。

    “还请帮忙了……”

    “这是小的应该的。”

    老头自院中拿起了扫把，也加入了打扫之中，但还是少了许多。

    “如此的话，还请各位也帮下吧。”

    随着顾余生话音落地，四周传来了一阵阵回应之声：“我等荣幸。”

    于是……

    屋檐上的蜘蛛爬了出来，树梢上叫了一夜的夏蝉停止了鸣蝉。

    便是那院角处的砖瓦也松动了下，数条蛇游了出来。

    渐渐地……

    越来越多。

    有飞过树梢的燕子。

    有本躲在黑暗中的老鼠。

    这些小东西或是化为了人形，或是半人半妖的模样，朝顾余生行了一下礼，便自己在院子中拿起了锄头，剪刀，扫把，开始在院中忙碌了起来。

    初时尚且空空荡荡的院子，此时却是显得极为热闹了一些。

    不过少顷时间，整个院子已经大变了一个模样。

    便是一棵花，一棵草，也皆仔仔细细的修剪了几分。

    “顾某，谢过诸位了。”

    见得他们将工具整理好，顾余生朝着他们行礼。

    只是这礼落下，他们却是齐齐后退了好几步，侧开身体，不敢受。

    “如何受得先生之礼？”

    蛇妖惭愧：

    “我等不经先生应允，在此间住得数十年，本就是不该。

    今日打扫得这院子，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何敢要之功劳？

    且……

    我等皆为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物，蒙得先生之恩，幸得开化。

    天恩尚且不得而报，如何还敢承先生之礼？”

    他们说着……

    齐齐跪下。

    顾余生摇了摇头：“披毛戴角也好，湿生卵化也罢，便是我等人族也皆不过是这芸芸众生苦苦挣扎之辈，谈何高贵和低贱？

    且，今日若非尔等帮忙，在下今夜恐便没得这一方清净，故而这等造化，却也是尔等该得之缘。

    只是……”

    顾余生停顿了下：“天下妖也好，人也罢，皆有善恶之分。

    在下不求诸位为善于人间，可却也希望行事之时多三思，莫要辜负了这一场缘……”

    众妖行礼。

    缓缓退下。

    仅留下老灰鼠一人。

    “你想留下？”

    老灰鼠跪下，道：“小的名为许叔…前后修行共计三十来年，可跌跌撞撞也总见不得那大道之辉。

    今日遇的先生，便知晓先生便是小的缘……故而斗胆，请先生收留，愿为府内一小厮，或是打扫，或是看门，或是如何皆是幸运。”

    顾余生本想拒绝。

    他有小喜鹊已经足够……

    可想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你便住下吧……若是得空，府内大小之事，还望辛苦一些。”

    他啊……

    还是懒的。

    懒得整理。

    懒得打扫。

    做一个堕落不堪的废物。

    做一个坐吃等吃的废人，总是会舒服一些的……

    这家中有人照拂一些，自然是好的。

    且这许叔虽是妖，身上却也无什么业力，反而多少有些功德身，想来是不曾化形前，也常做一些好事、

    知得跟脚。

    且也比寻常熟悉一些，自然也便不会太拒绝了。

    天色渐晚……

    小喜鹊尚且没回来。

    大抵是入得什么山林，见得满山青虫，于是流连忘返了吧？

    自屋内搬出了一张躺椅，拿出纸扇。

    喝一口杏花酒。

    吐一口气。

    有微风。

    有夜色。

    有那漫天星辰和银月……

    顾余生便觉得，这人生大抵没比得这更加的惬意了。

    有风吹过……

    吹散了这夏日带来的炙热，也吹动了顾余生的衣袂。

    站起来。

    回头……

    见得“自己”静静的躺在椅子上，似乎做了什么好梦一样，翻了一个身，竟传出了淡淡的鼾声。

    顾余生微微一愣。

    低头……

    想了下。

    笑了起来。

    恰逢有风吹来，于是，乘着这清风扶摇直上，不过少许时间就已到了那万米之上。

    抬头望去，见得星辰罗布。

    举手之际，可探得那月华之冷。

    低头。

    山川，河流，城池。

    皆在其中。

    闭上眼睛

    露水滴落，落在了那树叶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涟漪散去，触碰到了石子，树叶，地面，房屋，瓦舍，也蔓延到了那一只只奔跑的动物。

    千万无数的涟漪勾勒出了千丝万缕的线，渐渐地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顾余生睁开眼睛。

    眼中若有所思了起来。

    抬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笔。

    笔是湘妃笔。

    这一支原本寻常的笔在星空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

    笔落。

    光芒自笔尖弥漫，犹如那涟漪一般，不断蔓延。

    或是一时。

    或是许久。

    顾余生渐渐地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周身的环境，知道他停下笔的那一刻，面前已出现了一副画卷、

    画是钱塘城的画。

    画中有千家万盏灯火。

    有钱塘江山轻舟泛游。

    有摊贩于街头贩卖。

    有稚童嬉戏于闹事。

    有闺中小姐午夜思春。

    有书生对月当歌。

    也有那破庙残乞，残羹剩饭。

    画无书。

    亦无框。

    但便是这样的一画，却胜过了人间无数。

    也是此时，那画缓缓散去，遁入了顾余生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