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借尔人头,以警世人
站高望远,如执棋者俯瞰棋局,各个棋子都能一览无遗。
但身在棋局中的棋子们,又哪里有这般的上帝视角?
身在河面上的朴十年,若无老奴貂珰的提醒,或还发现不了,正有几艘快船从四面围堵而来。
看其方位,好似正是自己?
朴十年初始并不以为那些围堵而来的人,是为了自己。
也很可能是因为眼前的惫怠汉子。
却这时,
只见那汉子转头望了一眼,不免叹了口气,打趣道:“这位兄台,我已闯了不小的祸事,可未料想,你也一样?
是哪个仇家,偏偏这时来要你性命?“
话落,
那汉子哪里还肯让朴十年施救,唯恐避之不及,已如游鱼一般钻到了水底,眨眼之间,便已没了踪影。
“仇家?“
朴十年这一刻脑海中电闪,心里想着:“朴家已破败,再无任何油水,若这些人当真是为了我,便只是为了寻命而已。
又有何仇何怨?
难道抄家还不够吗,非要灭族?“
他一时之间,不由更想见到母亲,或许从她那里,能够得知一些朴家曾经的秘辛,多少能解了心中疑惑。
但留给他思索的时间有限,那几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跃于河面之上,已近在咫尺。
到得这时,借着河面上的微光,朴十年也才看清,这些快船上人们的打扮,并非朱勔一伙,而是人人穿了夜行衣,又蒙了面。
“敢问,是哪路……“
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以为是认错,朴十年正要抱拳询问是哪路好汉,却已听到其中一艘快船上有人操着蹩脚的大夏雅言,喊道:
“你便是朴十年朴公子吧,杀的便是你。“
无箭矢也无火油,顷刻间,却有血亮的弯刀从快船上黑衣人的腰间抽出,约摸六七个人,同时后脚一顿,飞身而起。
借着快船的速度,仿似柔弱无骨,轻盈如鹅毛,却又疾如奔雷,看那些人的气势,誓要群击之下,一击砍翻朴十年。
什么仇?
什么怨?
“来得好。“
再无任何幻想,知那些黑衣人目标正是自己,朴十年一时之间也有些技痒,虽无刀剑在手,却已操了船桨,就要迎敌。
不得不说,那些黑衣人选的时机恰好,朴十年身在破船之上,躲无可躲。
身处绝境,但朴十年虽无十成的所握能够战胜这些黑衣人,可至少觉得,足够自何,哪知……
就在船桨和弯刀即将相接的瞬间,精神颇为集中的朴十年只觉得脚底一滑,似有只大手拽住自己裤管。
还来不及交手,自己已经身子一斜,倒向河面。
且耳中传来刚才那求救汉子的声音,讲道:“虽你刚才未当真救我,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麻烦,真是麻烦啊。“
噗通!
砰!
落水声和黑衣人们撞击在破船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之后朴十年便觉得浑身一凉,已被大手拖拽着游入深水之中。
常年在河边,朴十年的水性不是一般的好。
但他这会子发觉,要论起水性来,自己和那汉子相较,又差了不止是一星半点了,虽不若云泥,也有几层楼台那般高。
正值夏日,河水并不十分冰凉,可河弯处的水流湍急,只几个落落落起之间,朴十年已不知道潜游了多远。
当浮出水面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之时,刚才的杀伐场景已在远处。
哗啦啦。
那汉子一身疲惫,浑身湿透,也正奋力的从河水之中走向河岸,见着有处卵石堆,他也不觉得脏乱,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深深喘息。
待他喘息甫定时,朴十年也已走出河水,正抖落身上的积水。
只听那汉子笑说道:
“狗屁的海鳅战舰,也当真厉害,差点害了老子性命,也是老子该有此一劫,太过托大了,没曾想就中了圈套。
嘿嘿嘿……嘿嘿嘿……“
他似自言自语,也不怕朴十年听到,就又问道:“这位兄台,听你仇家的意思,你姓朴,难不成是金陵朴家的人?“
“多谢救命之恩。“
衣裳贴着皮肤,河岸边蚊虫又多,当真有些不舒服,听到那汉子询问,朴十年抱拳,讲道:
“兄台也知道朴家?“
“朴家曾经何等煊赫,谁人不知?“
那汉子一直脸上笑嘻嘻的样子,这时笑声更大了些,说道:“可不敢承谢,以我愚见,即便不拖你下水,那些人也未必伤得了你。”
顿了顿,他又讲道:“在下方天雷,见过朴十年朴公子。”
虽听他的自语,朴十年大概也能猜出来眼前之人或是盗匪中的一个头目,可没成想,竟是匪首方天雷?
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都成了落水狗,又见方天雷这般豁达模样,朴十年以为奇,便也隔了半丈之远坐了下来,讲道:
“兄台,你既然自称是方天雷,就不怕我告发你么,再说……此处离着永安镇码头并不遥远,恐有追兵。”
“大丈夫,生死事小。”
方天雷笑道:“以我对朴家的了解,断然不会助那朱勔才是,又何来告发,且经此一役之后,我方天雷必是个死人了。”
他这话说得有趣,似暗藏玄机。
朴十年能够听得出来,方天雷似乎颇知道朴家之事。
他虽然心中疑惑,很想了解,但也不急于一时,却说道:“兄台,你此刻正好好活着,如何便是个死人?“
方天雷本是笑容满面,这会子又叹了口气,可低头抬首的瞬间,那些微的郁郁已经消散,又变作敞亮,雄浑。
他这般解释道:
“朴公子有所不知,这一役我的兄弟们死伤泰半,一时半会,再难阻拦那朱勔,又以朱勔邀功心切的性子,必谎称我已伏诛。
呵……
说不得,他还会借别人的人头,当众杀之,以警世人。
既如此,又何来的追兵?“
“那兄台之后,又有何打算?“朴十年对方天雷的话,虽不能尽信,但也深以为然。
盖因为,有时候,身居高位的人说你死了,你可能真的就死了。
“那兄台以后,有何打算?“
“我啊……“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而此刻永安镇的楼台之上,不管是蔡京还是水溶,都没想到事情是这般结局。
那朴十年,居然水遁而去?
章出尘弯月似的颈项,仍在屋檐下往河岸上张望,直到那些黑衣人又悄然而去,她似才松了口气,讲道:
“朴公子必是逃脱了,他向来滑头。“
另一个楼台上,白鹿也松了口气,却问道:“王爷,那些欲要刺杀朴公子的人,都身负弯刀,又不知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