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孙主任的要求，是下午六点前回医院值班即可，但唐华胜还是提前半小时就回了医院。

    在这时期，工厂大都是实行朝八晚五的八小时工作制，所以职工医院也是一样，下班时间都是下午五点。

    因此，唐华胜回来医院的时间，刚好比下班时间晚半小时，但比要求的六点早半小时。

    这自然是唐华胜特意选的时间，为的就是避开下班高峰期，图个清净。

    来到医院后，发现整个医院只有孙主任一个留了下来，其他人都不在。

    “主任？”看着坐在门诊室喝茶看报的孙主任，唐华胜一阵诧异，“您还没走吗？”

    孙主任淡定的点点头：“下班了，大家都急着回家，你又还没过来值班，医院离不开人，就只能我留下了。”

    唐华胜哑然失笑，走过来道：“您是主任，您要求个人多留一下，谁敢反抗？

    再说了，早知这样，您干嘛让我六点前来，让我五点下班前过来就是了。”

    孙主任放下报纸，抬头微微一笑：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一来，让你晚点过来，可以让你多休息一小时。

    二来嘛，其实是我不想早回去，留下来等你，我就有借口多留一会儿了。”

    “怎么，主任您不愿意回家？”唐华胜好奇的问。

    孙主任摇摇头：“早回家干嘛？应付黄脸婆的唠叨，应付子女的抱怨，应付各种鸡毛蒜皮，应付干不完的家务……

    算了，现在说这些你也不懂，等你结了婚，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懂了。

    这成家啊，一定要慎重！

    因为这成家后的家庭，有的时候未必是你的助力，反而是你的累赘啊！”

    唐华胜没有说话，只是心有戚戚焉的默默点头。

    他怎么会不理解。

    就算前世的他没结过婚，但却谈过恋爱，跟女人同过居，过了一阵没领证的夫妻生活，算是实习结婚了。

    所以他太清楚跟女人一起过日子的优劣了。

    找对了人还好，找不对人，那就是一地鸡毛啊！

    当然，就算没有那些实际经验，网上各种已婚男的诉苦帖子一抓一大把，下班后不想早回家，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不过前世中的那些已婚男，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已婚男，出于责任跟传统，就算不想早回去，也只能早回去。

    因为不回去，也没地方可去。

    你一个已婚男，总不能真的下班后，还整天跟人去喝酒撸串K歌蹦迪吧。

    偶尔一两次还行，次数一长，家里的黄脸婆绝对掀桌，最后只能闹的鸡飞狗跳，让你变成千夫所指。

    兄弟都是劝和不劝分。

    所以，一旦有兄弟结了婚，没结婚的兄弟，不管是聚餐还是玩耍，大都很自觉的不再找那些已婚兄弟了。

    “嘿！”孙主任突然笑了笑，冲唐华胜道，“别搞那副表情，搞的好像很懂我似的，这种马屁我可不吃。”

    说到这，不等唐华胜回话，孙主任站起身，走到挂衣架处，一边脱白大褂，一边道：

    “好了，既然你来了，我也该走了。

    对了，说起来，王大夫之前，没跟你提过怎么值夜班的事情吧？”

    唐华胜眨眨眼：“确实没有，师傅她没跟我提过值夜班的事情，毕竟这太突然了。”

    孙主任点点头：“我猜也是。既然如此，你过来，我跟你讲讲值夜班的注意事项。”

    说到这，已经脱下白大褂的孙主任，冲唐华胜招招手，然后就走出门诊室。

    唐华胜连忙跟上。

    很快，孙主任来到休息室，开了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孙主任指着门后墙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对跟过来的唐华胜道：

    “你看，这串钥匙，就是这里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可以打开这里所有房间的门，值夜班的人，一定要要保管好这个。

    这钥匙上都贴着贴纸，上面写着每个门的名字，你要是开不同房间的门，对着贴纸上的名字就行。

    当然，平时一般用不上，有特殊需要的时候再过来拿，明白吗？”

    唐华胜看了看那一大串都贴着贴纸的钥匙，点点头：“明白了。”

    顿了顿后，他突然问：“不过孙主任，这么重要的备用钥匙，怎么放在休息室里？”

    孙主任道：“因为休息室里最合适。

    毕竟这里只对内部人员开放，外人不能进。

    备用钥匙不放在这里，要不然放哪儿？

    门诊？病房？配药室？还是库房？

    都不如这里合适！”

    唐华胜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有道理！”

    孙主任又走到一个大木柜旁边，拉开木柜门，指了指里面的一堆东西道：“你来看，值班需要的东西，大都在这里！”

    唐华胜连忙走过来看了看，发现里面果然有好多东西。

    什么加长款手电筒，备用电池，灯泡，蜡烛，火柴，带绳子的哨子，还有一根包着棉布的短铁管。

    确定唐华胜看到柜门里面的东西了，孙主任继续介绍：

    “手电筒是巡夜用的，灯泡是防止灯泡坏了，提前准备的备用灯泡。

    至于蜡烛嘛，是为了防止万一停电用的。

    咱厂有备用发电机，一般来说不会停电，但保不齐总有意外。

    一旦停电，蜡烛跟火柴就有用了。

    哨子是警哨，按说呢，身为值班人员，应该戴在脖子上。

    这是为了防止万一有贼过来，或者发生什么紧急情况，比如遇到特殊病人，需要很多人来帮忙急救，你可以立刻吹响哨子。

    一旦哨子吹响，就可以把附近的保卫科人员召唤过来。”

    “懂了！”唐华胜点点头，“所以这是召唤哨，召唤友军的？”

    “嗯？召唤哨？差不多吧。”孙主任点点头。

    “这钢管是干嘛的？”唐华胜指着那个包着棉布的钢管问。

    孙主任道：“钢管是自卫工具，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一般用不上。”

    说到这，孙主任又解释道：“其实说实在的，这里的东西，除了手电，其他东西呢，一般都用不上，对咱来说没啥必要。

    因为咱医院在工厂里面，这厂子又是封闭式管理，一到了晚上，保卫科都有持枪人员到处巡逻警戒，外人轻易进不来的。

    所以这里的安全性，是非常不错的，比外边强多了。

    真等贼人摸进咱们医院，你吹哨子也没啥用，贼人不会让你有机会吹哨的。

    钢管就更不用提了，真有贼人进来，十有八九是有枪的，你个钢管也没啥用。

    只不过呢，这些东西都是以前留下的传统，传统不能丢，就继续保留了。

    一般来说，只有搞演习的时候，咱们才挂警戒哨，意思意思，平时没人戴哨子的。

    对了，没事儿的话，千万别乱吹哨子，切记！”

    “明白。”唐华胜点点头，“如非必要，我绝对不碰这里面的东西就是了。”

    “嗯，你这么想也好。”孙主任点点头。

    关上柜门后，孙主任又嘱咐他道：“其实咱们这里值夜班呢，很简单的。

    除非有住院的病号需要照顾，否则的话，你只需要注意一下库房跟配药室就行了。

    库房有不少昂贵的医疗器械，需要保管好，别处纰漏。

    配药室有不少特殊的药材，比如麻醉剂之类的，这些都要小心保管。

    对了，我办公室有个保险箱，也要保管好。

    其他的，就没啥值得注意的了。

    只不过像库房、配药室以及我办公室这些地方呢，一旦下班后，都会锁上门，你只要保管好这里的备用钥匙，一般人进不去，东西也丢不了。

    真要有个万一，比如有人来闹事，你吹哨子就行。

    附近有个保卫科的岗亭，一旦吹哨子，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的。

    当然，要是遇到需要紧急送大医院的病人，你就赶紧拿上这里的备用钥匙，打开我办公室的门，用里面的电话叫救护车，懂了吧？”

    “懂了！”唐华胜点点头。

    “很好。”孙主任道，“既然明白了，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无聊了，可以看看书什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反正到了后半夜，周护士会来替你的，你到时候就可以回去了。”

    唐华胜再次点头，很快又问：“不过主任，我看这里有床，那个，大半夜的回去有点不安全，所以，后半夜交了班，我能不回去，就在这凑合一宿吗？”

    孙主任看了看唐华胜：“这个嘛，我是无所谓，不过你最好问问周护士，她要同意，那就没问题。”

    唐华胜一皱眉：“这还需要周护士同意？她的权力这么大吗？”

    孙主任笑了笑：“理论上是没有的，但毕竟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值夜班的话，咱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意见。

    咱先不说一男一女值夜班的对错问题。

    就说她是你的前辈，你是一个后辈。

    后辈听前辈的话，理所应当，你说是吧？”

    唐华胜看了看孙主任，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听周护士的话的。”

    孙主任这才拍拍唐华胜的肩膀：“很好，你能这么想，很不错。”

    微微一笑后，孙主任想了想，继续语重心长的道：

    “小唐啊，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既会来事儿，业务能力也不错。

    我呢，也是真的很想栽培你，很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好大夫。

    要不然的话，之前也不会跟你说那么多了。

    但是呢，要当一个好大夫，只有聪明劲儿是不够的。

    还得有足够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足够的学历来支撑。

    临床经验呢，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提升。

    有我帮你，你只要不是榆木脑袋，提升经验不成问题。

    你真正的问题，是学历太低。

    别看你是中专生，也是个干部，但在咱们卫生领域，其实你这个学历不够看的，上限在那摆着。

    就算我能通过青霉素过敏的项目，帮你要个编制，但也不会太好。

    原因还是那个，你学历太低！

    要想以后走的远，还是得有个大学的学历。

    你哪怕是个大专呢。

    所以，其实这次让你值夜班，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是你的一个机会。

    你先适应一下，看能不能适应值夜班。

    如果你能适应，以后我可以把你调成长期值夜班。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利用值夜班的时间，来自修备考。

    回头呢，等你基础知识巩固了，我再帮你运作一下，让你报个医学类的夜大。

    等你有了医学专业的本科学历，你的上限才能打开。

    因此，千万不要蹉跎岁月，更不要故步自封，一定要把握机会，努力上进啊！”

    唐华胜满脸诧异的看了看孙主任，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主任，你，我……”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孙主任摆摆手。

    “先适应下看看吧，能适应最好，要是不适应，再另想他法。

    还有，晚上蚊子多，记得把蚊香点上，别被咬糊了。

    就这样，我走了！”

    说到这，不等唐华胜说话，孙主任就把手中折扇一开，一边在胸前摇着折扇，一边自顾自的离开了。

    看见孙主任离开，唐华胜愣了愣，然后连忙小跑着跟上。

    就这样，唐华胜一直送他送出大门口，并亲眼看见孙主任推出一辆十分破旧的自行车。

    “主任慢走……咦，主任，这您的车？怎么这么破？”

    听到唐华胜的话，孙主任呵呵一笑：“别看破，这可是英国的进口货，看见这标没？凤头的，牌子啊！”

    唐华胜一阵无语：“那也是老古董了吧？看这样子，得有个十多年了吧？”

    “二十年了。”孙主任摸着已经有些裂纹的车座，一脸唏嘘的叹口气。

    “这车的年龄啊，比你还大，但质量却真不错，想当年……算了，不说想当年了。

    唉，总之啊，咱们虽然也能生产自行车了，但跟二十年前的英国货相比，还是有些差距，还是需要更努力才行啊。”

    唐华胜笑道：“主任，凤头再好，那也是老货，肯定跟新车比不了。

    而且就这品相，也当不了什么古董车，没啥收藏的意义。

    等等，您当年来这里的时候，厂里不会就给您配这种车子吧？

    您当初就没要辆新车？”

    “那倒不是。”孙主任笑了笑。

    “厂里呢，当初是要给我分一辆新车的，不过我没要，就要了这辆旧的凤头。

    就这样子，还是我后来好好翻新保养的结果呢。

    我选这辆车，倒不是我崇洋媚外，也不是我不想要新车，而是……谁让我是领导呢。

    身为领导，就要有领导的自觉。”

    再次摸了摸车座，孙主任再次看着车子叹了口气：

    “如今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我依旧稳稳的，它，也依旧稳稳的。”

    说到这，孙主任抬头看看天，又一阵唏嘘：

    “风雨欲来，要起风下雨了！

    不知这一次，又要有多少人受风，多少人淋雨！”

    唐华胜也看了看天空，发现昏黄的天空上，只有几朵白云漂浮，于是小心的问孙主任：“主任，您……真的是在说天气？”

    孙主任扭头看了看唐华胜，眯了眯眼：“当然是在说天气，不然你以为我说啥？我估摸着，半夜可能下雨，记得下雨的时候要关好门窗，别漏雨！”

    唐华胜点点头：“知道了。”

    很快，唐华胜忍不住道：“不是，主任啊，您确定这个天气，会下雨？”

    孙主任看了一眼唐华胜，微微一笑：“小唐啊，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过头也不好。

    真正的聪明人，一定要懂的进退跟取舍，更要懂的装糊涂。

    不会装糊涂，你再聪明，也是走不长远的。”

    唐华胜眨眨眼：“咱还是说回您的自行车吧，您还没回答，为啥要选这辆破车呢。”

    孙主任呵呵一笑：“你啊你，我看你就在跟我装糊涂，明明明白，却非要装不明白。”

    发现唐华胜要解释，孙主任一摆手：“小唐，你是聪明，但在装糊涂方面，还是太嫩，尤其是这眼神，还是藏不住心事。

    当然，比起同龄人，你已经好太多了。

    不过这做人呢，不能聪明过头，也不能装过头，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儿。

    至少，你一定要明白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能全都要，全都要的结果，就是什么都留不住。

    所以啊，我为什么选这种破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并愿意付出什么。”

    唐华胜再次无语：“不是，主任啊，您跟我说这些，说不着吧？

    我只是个实习生啊！

    而且我就随便问了一句，您就长篇大论跟我说这么多，甚至也没回答我的问题，说了跟没说一样，没您这样的！”

    孙主任笑道：“是嘛？说的也是，可能人老了，喜欢嘴碎了，哈哈。”

    唐华胜道：“主任，一个简单问题，您就直接说明白，为何要选这辆破车，有那么难吗？非要绕来绕去兜圈子，有意思吗？”

    孙主任笑眯眯道：“我觉得有意思，不行么？或者说，我都这么说了，你要还不明白，那就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明白？”

    唐华胜立刻闭嘴不言。

    孙主任呵呵一笑：“小鬼，回去慢慢悟吧，等悟透了我的话，你会受益终身的！”

    再次笑了笑后，孙主任不再多言，随手把折扇往后腰上一插，熟练的骑上自行车，哼着小调骑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不正常的在中间走，而是故意先骑上旁边的马路牙子，再从马路牙子骑下来，这才继续在大道上往前走。

    看样子，好像是故意要显摆一下车子的性能一样。

    就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他骑车压马路牙的骚操作，唐华胜默默的抿了抿嘴。

    这场面，怎么莫名的有种既视感。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还有，他跟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啥意思？

    难道他看出了啥？

    故意敲打我？

    不可能，我自认装的很好，很像一个刚毕业的中专生才对！

    他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哪里出了破绽？

    难道真是眼神？

    总不能是读心术吧？

    眯了眯眼之后，唐华胜突然自嘲的一笑。

    哼，故弄玄虚。

    差点上了你的当！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