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红楼多妩媚
繁体版

第五十四章 剃头孙

    刘姥姥闻言,喜得浑身发痒,忙问:“还……还有……这等好事?”

    “我骗你老作甚!”,冷水寒故作不满,顿了顿,接着道:“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

    “老人家要是信得过,过两日我得闲了,到庄子上走一遭,亲自把这事给办了。”

    “信得过,信得过!”,刘姥姥连连点头,两眼直放光,心急火燎道:“贵人的法子,哪有不信的道理!”

    临走前,刘姥姥又唠唠叨叨,把庄头所在的地界儿说了五六遍,生怕冷水寒记不住。

    周瑞家的嫌他多事,送完客,瞬间变了脸,怨道:“一个乡间婆子,打发就打发了,偏你还咸吃萝卜淡操心!”

    “姥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老年穷”,冷水寒哈哈一笑,调侃道:“这世道,说不准,咱家往后也会遇到难处,多结些善缘,终归是好的。”

    “你这嘴里,就说不出好话!”,周瑞家的瞪了他一眼,心儿忽地一沉,越坐越觉得屁股硌得慌,于是起身道:“我回太太话去,晚饭你自个儿寻地方吃罢!”

    ……

    千里之外,扬州城,赵记酒肆。

    简陋的雅间里,知府吴大人此刻同样坐如针毡。

    年后,老圣人动了重修陵寝的念头,新设税监一职,将心腹宦官派赴各地查税验缴,充盈内帑。

    朝中新旧两党,揣摩圣意后,是各怀心思,不赞同也不反对,静观其成。

    新党琢磨着,查税是件好事。正好可以借机大作文章,打击地方乡绅仕族,为日后再推新法降低阻力。

    旧党寻思着,眼下姑息养宦,利大于弊。税收一事,本由户部主持,户部有相应的税务和监察机构。如今老圣人搞起另外一套系统,正好能够架空不少新党实权文官。

    哪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正中老圣人下怀。

    继税监之后,老圣人又依葫芦画瓢,陆续增设了矿监、盐监、吏监、军监等职,在各州府辖地监矿、查盐、问吏、督军。

    半年光景不到,就把新党的一众文官,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少实权官员,落得个明升暗降,有衔无权的下场。

    老圣人又将旧党的公侯世家,视作春后肥韭,割了又割。今儿查个贪赃,明儿纠个枉法,昔日的豪门贵胄,好些个已是阶下囚。

    这些外派的阉人,获封“某地某业提督太监”的名号,仗着是老圣人的代表,打着“不是钦差更胜钦差”的旗号,在地方恣行威虐,科敛无度,荼毒备至。

    百姓更是叫苦连天,士农工商,各行各业无不恨之入骨。

    江南织造、江西烧造,两淮盐课,这三地尤其惨烈,家破者、人亡者,不计其数。

    如此风气之下,吴大人一个堂堂四品扬州知府,从未参与过党争,素来只做些小贪小墨,此时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原因无他,新近走马到任的两淮盐课提督太监,人称“剃头孙”的孙荣,又来扬州了。

    此人心狠手辣,初次到扬州,就将都转盐运使魏安民缉拿下狱,抄家法办。

    要知道,魏大人可是三品大员啊。

    这顿饭,正是吴知府给孙提督的接风宴。

    席间首位,提督太监孙荣正端坐着,默然不语。

    巡盐御史林如海陪坐在右侧,一脸云淡风轻。

    这场酒席,吴大人没有摆在珍馐闻名的醉仙楼,也没有设在活色添香的画舫,着实耗费了一番苦心。

    京都之地,奢靡享乐之风盛行。孙提督贵为九贤人夏秉忠义子,寻常美馔,想来难以入他法眼。

    扬州瘦马虽然好,可阉人之痛,恨在不行。若是宴席以曼妙佳人作陪,只怕更犯了孙荣的忌讳。

    赵记酒肆乃是一溪边茅屋,清朴无比,也算颇有蛙声闲趣。

    酒肆的菜品,有两大特色,一是所用食材,均来自林中野味,二是主打一个料鲜味美,坚持“现杀现吃”。

    不一会儿,酒菜陆续上桌。

    四个小火炉一字排开,四具陶钵搁置于小火炉之上。

    小二揭开钵盖的那一刻,香气与热气迸发而出,叫人食欲大开。

    “孙提督,来来来,扬州人讲究食则知味,有句俗话是:柴米夫妻,酒肉朋友,钵儿亲戚。今儿新之请你入乡随俗,尝尝这火钵”,吴知府举起筷子,开口道。

    孙荣干笑两声,并未动筷。

    他这趟来扬州,可不是为了吃口农家饭。

    且不说孙荣为了谋得这个差事,送出钱财无数,单单头回替老圣人办事,他不办漂亮点,日后如何沐浴圣恩。

    吴新之吴知府的家,他孙荣是想抄的,不过不急,这事儿,目前办不了。

    那林如海林老狐狸的家,他孙荣今晚是抄定了!

    想当年,林如海以探花之身,入翰林院任编修,每每言及新法,无不推崇备至。

    新党也将林如海视为自家人,岂料新法遇阻后,林如海光速变脸,立马与国公勋贵贾家结了姻亲,摇身一变,又替旧党摇旗呐喊,躲过大祸。

    六年翰林编修期满,林如海借着旧党的身份,上任兰台寺大夫,后来还拣了个大便宜,隆盛帝登基时,钦点了巡盐御史的肥差。

    这么一个奸诈的贰姓党人,要说林如海不贪,不是肥羊,孙荣是不信的。

    要知道,魏安民那个巨贪,就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收受盐商贿银一百余万两,侵吞盐引缴银两百余万两,共计三百余万两之多!

    这两淮盐课,上欺下瞒,贪利成风,真真烂透了。

    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想必从魏安民那儿捞到了不少好处,多年来才会罔顾皇恩,对盐课赃滥视若无睹,尸位素餐。

    瞧见孙提督迟迟没有动筷,吴知府便赔笑道:“这道菜,外软内实,味极鲜,精绝无双。孙提督连日奔波,快趁热品品罢。”

    孙荣听了,嗤笑一声,垂眼望去,只见第一具陶钵之中,颗颗软肉黄白相间,如金似银,香滑诱人。

    “这是何肉?”,孙提督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菜品,甚是惊奇。

    吴新之笑道:“世人皆道‘想肉’香,此肉香胜‘想肉’百倍不止,孙提督不妨尝过再说。”

    孙荣不再言语,就手夹了一颗金银肉,送入嘴中。

    好一个入口即化,轻盈清爽,回味悠长!

    孙提督当即赞道:“吴大人有心了,这肉,咱家吃着,果真奇香无比。”

    吴知府闻言,松下一口气,起身从另一具清水陶钵里取出酒壶,替孙提督倒上一杯烧酒,解释道:“俗语有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陶钵里的金银肉,是雀脑。”

    “妙!妙!妙!”,孙提督意犹未尽,连声附和道。

    酒过三巡,主宾尽欢。

    饶是不怎么说话的林如海,这会儿也已经面色绯红,略带醉意。

    孙荣放下酒杯,意味深长的撇了眼林盐政,感慨道:“吴大人,咱家奉圣命彻查都转盐运使魏安民一案,那厮盘桓两淮盐课数年,所贪之数,实在是骇人听闻呐。”

    “前些时日,咱家抄了魏安民在淮安府的老宅,细核之下,发现数目尚有缺漏。”

    “那厮因盐务常驻扬州,不知可有赃财藏于吴大人府上?”

    吴新之连连罢手,急道:“下官一向克己奉公,清廉无私,家中拙荆,更是每日女红不辍,贴补嚼用,岂会知法犯法?!”

    “那盐商程家,富可敌国,会不会与魏贼……”,吴知府支支吾吾,并未将话说完。

    “吴大人不可妄言!”,孙提督应声打断,正色道:“程家虽然行商坐贾,却通晓大义,每岁捐输助饷,更是慷慨解囊,老圣人还念着呢。”

    “不像某些人,虽然是列侯世家,蟾宫折桂,深受皇恩却又朝秦暮楚,重利忘义啊”,孙荣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林如海听了这番话,抬了抬眼皮,轻笑道:“孙公公,你这话,当真臊耳。莫非是怀疑我林某人徇私枉法?”

    “你……”,孙提督正要发作。

    只见林如海不急不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了过来。

    信函外封上,题有“吾儿孙荣亲启”六个大字。

    正是九贤人夏秉忠的字迹。

    孙提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腾的一下站起身,毕恭毕敬接过,接着朝北而跪,一面拆开信函,一面朗声道:“孩儿聆听义父教诲。”

    吴知府见了此等情景,也是大惊失色,暗道:“这闷葫芦林盐政,竟然已经早我一步,投靠了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