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红楼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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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月光白

    是夜,月上树梢。

    绛云轩好似披上一层银纱,格外清幽静谧。

    贾宝玉呆站在房里,怔怔望着写完的字画,独自黯然伤神。

    此刻,他心中惆怅不已,急需一份慰藉。

    这份慰藉,来自男子还不行,须是好姐姐好妹妹的才可以。

    在贾宝玉眼里,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他才清爽,见了男子,只觉浊臭逼人。

    左思右想一番,贾宝玉还是打算去林黛玉屋里坐坐。

    虽说宝姐姐待他亲近,可那般恰到好处的言行作派,总让人觉得生分。

    林妹妹尽管嘴上不饶人,但一颦一笑,从不曾有假,真真叫贾宝玉牵肠挂肚呀。

    不等丫鬟婆子挑灯照路,他便已经脚底生风,疾步而去。

    未曾想,一进林黛玉屋里,贾宝玉就碰了一鼻子灰。

    林妹妹照例和往常一样,歪在黄花梨躺椅上,看着手中戏本,不拿正眼瞧他呢。

    “好妹妹,我来看你了”,贾宝玉按下心头苦闷,笑嘻嘻道。

    “你且出去逛逛”,林黛玉头也未抬,随口道:“我前些日子不大舒服,今儿还未歇过来,没有精神。”

    “请大夫瞧过没?”,贾宝玉心疼不已。

    “不碍事,我略略躺会儿就好”,林黛玉懒洋洋道。

    “躺久了多不好,我来陪你说话解闷儿!”,贾宝玉一面说,一面搬起一张方凳,坐到躺椅旁。

    林黛玉嫌他烦,索性合上眼,将戏本盖在脸上,不再搭理。

    贾宝玉见状,伤心极了,强撑的笑脸,也是瞬间僵硬起来。

    一时,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今儿在房里写字,那个谁,见了都夸好!”

    贾宝玉没得法,只好没话找话,闲扯道。

    “那人从扬州回来了?”,林黛玉听了,又将戏本从脸上挪开,笑着问。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举动,叫贾宝玉顿时如坠冰窟,心如刀绞。

    他目眦欲裂,连连跺脚,恨声道:“我来看你,你不关心我,倒关心起那个谁来!”

    “我用脚写的字,都比那个谁用手写的好!”

    林黛玉闻言,笑得乱颤不止,忙道:“二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我就随口问一问罢了。”

    贾宝玉更是气急,苦着脸道:“你看你看,宝哥哥也不叫了!”

    “真真不懂,那个谁有甚么好,害得你我生分成这样!”

    贾宝玉越说越委屈,哽咽道:“我晓得,你们都是表面喜欢我,背地里说我中看不中用,是个银样蜡枪头。”

    “那个谁,比我还不如呢!”

    “他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

    “世人呼他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

    贾宝玉这番滔滔不绝、夹枪带棒的言语,林黛玉起初听着,只觉得琅琅上口,还有些惊愕,听到后面,禁不住捂嘴直笑,嗔道:“你这怪话,又是从哪搬来的。”

    “他自个儿说的,可不是我杜撰的!”,贾宝玉见林妹妹不信,就要赌咒发誓:“我要是说假话,我化成……”

    “好了,好了”,林黛玉匆匆打断,笑道:“我信,我信还不成。”

    “好妹妹,你就信我,那个谁不是良人。”

    “他占了晴雯身子,还不知足,说过两日要带我出城顽顽去,找乐子咧”,贾宝玉意犹未尽,唠唠叨叨道。

    ……

    扬州城,珍宝斋后院。

    掌灯时分,冷子兴用完晚膳,来到书房小坐。

    他从书案拿起一册《焚书》,取出夹在内页的密信,就手递向眼前明晃晃的烛火,付之一炬。

    此信,乃是吴有才前些日子从京都送来。

    吴有才,原名吴德,曾是义忠亲王老千岁李淳府上的门客。

    老千岁被废圈禁后,吴有才便暗中奔走,替李淳筹谋起东山再起之事。

    那颇受隆盛帝器重的贾雨村,正是被吴有才设计毒杀。

    他的好大儿冷水寒,也因为此事而入狱,后来自证清白入了老圣人法眼。

    作为一个穿越者,冷子兴自然知晓李淳成不了事。奈何林如海那匹夫,入阁心切,偏又根基单薄,他不添砖加瓦,林老贼如何能如愿。

    这些年来,冷子兴姑且作了废太子党,一面替老千岁四处播金撒银,笼络官员,一面虚与委蛇,故意露出些许马脚,引林如海入瓮。

    眼下,终于到了即将收获的时刻。

    冷子兴不免有些洋洋自得,片刻后,又有些怅然。

    “飞蛾扑火,螳臂当车,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当真值得?”

    他喃喃自语,问李淳,也问林如海,还问自己。

    “我一生,真真假假,作戏入戏,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冷子兴轻叹一声,用手捏灭了烛灯,走出书房。

    此时,庭院月光皎洁,地上好似盖着一层白霜。

    他见月色甚好,破天荒寻来周氏,不由分说便攥着夫人的手,在廊下赏月闲步。

    周璃屡次想要抽回手,却被冷子兴握得紧紧的。

    两人拉拉扯扯一番,周氏不由得皱起眉,问道:“今儿这般腻歪,莫不是你在外头,作了对不起我的丑事?”

    冷子兴低着头,开口道:“夫人当真慧眼如炬啊。”

    “你个没良心的……”,周氏正要骂出好话。

    冷子兴转过脸,缓缓道:“当年我下狱,叫夫人担惊受怕了。”

    “平白无故的,提那些破事作甚!”,周氏闻言,两眼一瞪,恼道。

    “不提了,不提了”,冷子兴停下脚步,捧起周璃的手,感慨道:“二十年来,夫人舍亲离乡,伴我左右,始终真心待我。我是贪心得很,余生也想如此啊。”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诨话!”,周氏红着脸,羞得不行。

    “我……”,冷子兴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四下忽然想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咚隆咚隆。

    “快!快!”

    “跟上!跟上!”

    周璃刚回过神,一群官兵就已经破开宅门,冲入院内。

    领头的正是两淮盐课提督太监孙荣,扬州知府吴新之、巡盐御史林如海分站在两旁。

    “冷子兴何在?!”,孙荣抽出佩刀,厉声道:“咱家奉圣命,彻查都转盐运使魏安民贪墨一案,现来缉拿相干人犯!”

    不等冷子兴答话,就有官兵就迈步上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你就是冷子兴?!”

    “来啊,上枷带走!”

    “这宅子,就地查封,一应亲眷奴仆,统统收监审问!”

    孙提督冷笑一声,喝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