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红楼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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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小仙医

    荣国府,西北偏院,厢房。

    昨儿冷水寒一夜未归,晴雯在屋里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躺下又爬起,整宿都未能成眠。

    直至天蒙蒙亮时,这傻丫头,才倦得撑不住,轻皱着眉,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此时,贾蓉正驾着马车,载着宝玉,离了西府,直奔刘姥姥所在的庄子。

    一路上,俩人有一句没一句谈起了秦氏的病情。

    贾宝玉问得极细,什么“你媳妇儿近来一日能吃多少饭食”,“她如今一夜能困几个时辰”,“那模样儿,可是憔悴了不曾”……

    贾蓉听了,心里烦不胜烦。

    奈何眼前这位毛都没长齐的宝二叔,压根儿就不知避讳是何物,果真没白生一副大脸。

    他不敢得罪,只好客气恭敬地一一胡编乱答着。

    到了地方,贾蓉还没停好马车,宝玉便匆匆跳了下去,一面朝刘姥姥的篱笆院急走,一面喊道:“那个谁,在不在,我有急事!”

    半晌,不见有人出来。

    贾宝玉又使着劲儿,把院门拍的“砰砰”响。

    刘姥姥在堂屋里听到动静,身子猛的一抖,从睡梦中惊醒。

    她扭头一看,发现寒哥儿还在身旁坐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哥儿,你醒醒罢!”,刘姥姥摇着他的胳膊,两眼发酸道。

    “好牛精,我没睡呢!”,冷水寒傻笑道。

    就在此时,贾宝玉一脚踹开了院门。

    刘姥姥赶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宝玉身后,还站着一年轻后生。

    那后生一见到她,便作了一揖,叫了声“姥姥”。

    刘姥姥刚要开口。

    年轻后生已经抢先道:“姥姥瞧仔细了,我是琏二婶子的侄子贾蓉。”

    “上回姥姥去婶子那儿,我还见过姥姥一面,姥姥可还记得?”

    刘姥姥抬起手,擦擦眼角,仔细瞧了瞧,这才认出是上次在凤姐儿屋里见过的那位俊俏大爷。

    她忙要跪拜,贾蓉赶紧拦住。

    “我这老眼昏花的,怠慢了大爷,真真该死!”,刘姥姥呼吸局促,惶恐道:“姑奶奶的大恩,我念着呢,她老人家还好?”

    “婶子好着呢”,贾蓉草草回了刘姥姥的问候,便想进屋细说今日前来求医的事由。

    不想刘姥姥仍旧杵在二人跟前,似乎并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那个谁呢,怎么不见他?”,贾宝玉一边闷头朝屋里走去,一边纳闷道。

    “寒哥儿,他……他……”,刘姥姥忙退后两步,挡在他身前,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莫非他不在?”,宝玉正疑惑着。

    冷水寒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指着二人,笑嘻嘻道:“快看,好大的两只绿王八!”

    “你!你……”,贾宝玉听到这等好话,顿时涨红了脸,浑身直打哆嗦。

    “你胡说甚么!”,贾蓉猝不及防,更是气得双目喷火,面色铁青。

    “大爷们,快别见怪!”,刘姥姥见状,一面将寒哥儿往屋里推,一面急声解释道:“他这是中邪了,在说疯话哩!”

    “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怎就中邪了?”,宝玉望着怪模怪样的冷水寒,疑惑不已,沉声问。

    刘姥姥闻言,叹了口气,指着院里那座佛像,把昨夜寒哥儿回来时的情景又细说了一番。

    二人听后,对视一眼,皆是大吃一惊。

    “照姥姥所说,这姓冷的,是昨日外出寻那野郎中,回来后便中邪了?”,贾蓉沉吟片刻,开口道。

    刘姥姥点点头。

    贾蓉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推了下宝玉,耳语道:“依我看,那野郎中,怕是个邪医。”

    “宝二叔,咱们还请他不请?”

    饶是一贯不信牛鬼蛇神的贾宝玉,此刻也是心生顾忌。

    秦可卿的病,已然不能再拖,可若叫他去和邪医打交道,难免多少有些发怵。

    宝玉暗暗思忖了一会儿,索性一五一十向刘姥姥讲起了今儿前来的缘由,以及秦氏的病症。

    未等贾宝玉说尽,刘姥姥已是老泪纵横,悲恸道:“年纪轻轻的,怎就害了这般怪病?”

    “大爷们也别太疑神疑鬼,这位李郎中,可是救死扶伤的正经贤医,断不会使那些个邪祟手段害人。”

    “若是神仙哥儿认不得上山的路,今日便由我去将李郎中请来。”

    贾蓉、宝玉听了,忙连声道谢。

    闲话不提,至傍晚,刘姥姥才将人领了回来。

    贾蓉怔怔望着跟在刘姥姥身后的姑娘,失声道:“这……这位小娘子……便是李郎中?”

    贾宝玉更是大惊失色,呆呆望着眼前背着药匣子的佳人,喃喃道:“你……你……你是谁?”

    那姑娘见了贾蓉、宝玉,迎迎施了一礼,含笑道:“我叫李裹儿,李郎中是我爹。他昨儿不小心从山道摔下,身子动不得,刘姥姥又请得急,爹爹便吩咐我来看看。”

    宝玉听她声音清脆,又见她容貌清丽,不禁张大了嘴,魂不守舍地盯着李裹儿,丝毫不知回答。

    “咳咳”,贾蓉见贾宝玉失态,忙清了清嗓子,回道:“劳烦姑娘如此奔波,本不该推辞姑娘的好意,只是家里媳妇儿病的重,若是李郎中不来,姑娘前去怕也是无济于事。”

    刘姥姥这时插嘴道:“大爷们有所不知,这李小郎中,自幼跟随他爹研习岐黄之术,医术也是高明得很。”

    “前些年,李小郎中身患绝症,李郎中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不中用了,不想这些年她自个儿离乡试药,竟大好了。”

    贾蓉闻言,面带喜色,拍手道:“世间竟还有这般奇女子!”

    “仙……仙……仙子……”,贾宝玉听罢,亦是脸露倾慕之色,痴痴道:“仙子姐姐,快救……救救……我侄媳妇儿!”

    李裹儿只是浅浅一笑,未再言语。

    “天不急病急,大爷们快莫耽搁,早些回去罢!”,刘姥姥匆匆说着,走进屋里,寻出了一块狐狸皮,塞到贾蓉手里,接着道:“只是别忘了替我给姑奶奶、平姑娘问个安。”

    “穷乡僻壤的地儿,也没有什么能孝敬姑奶奶的。”

    “这狐皮子,是去岁板儿他爹在雪里下套子套的,已经熟过了,烦大爷带回去,给姑奶奶垫垫椅子,坐着可舒服呢。”

    随后,刘姥姥又对李裹儿作了一揖,继续道:“燕州这地界上,谁不知你爹是华佗转世,扁鹊再生?”

    “李小郎中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一去,那大爷媳妇儿的病,想必也就好了。”

    李裹儿忙上前扶住刘姥姥,柔声道:“姥姥放心,我会仔细诊治的。”

    贾蓉也是不忘在仙女儿面前留个好印象,连连向刘姥姥作揖,拱手道:“待我忙过了,再来谢姥姥。”

    说罢,他留下了两锭银子,便领着宝玉、李裹儿上车去了。

    李裹儿离开时,瞥了一眼仍在傻笑的冷水寒,暗暗哼了一声,嚅动着唇角,轻不可闻道:“你就继续睡罢!”

    那刘姥姥又是千恩万谢,目送众人走远了,这才拭着泪关上院门。

    贾蓉带着李裹儿、宝玉连夜赶回了东府。

    一行人悄悄溜进贾珍的院子,在大厅见了贾珍。

    丫鬟上得茶后,贾蓉便将琏二奶奶请乡医来诊治秦氏一事如实禀告。

    贾珍听后,细细打量了李裹儿片刻,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火热,朗声道:“姥姥推荐之人,必有回天之术。”

    “小仙医不辞辛劳赶至舍下,我珍某人不胜感激,儿媳之疾,如今唯有指望小仙医之妙手了。”

    李裹儿含笑道:“乡村草医,上不得台面,叫老爷见笑了。”

    贾珍抖抖眉,和声细语道:“小仙医不必过谦,还请前去为儿媳妇诊断一番,以安我心怀。”

    于是,李裹儿起身,跟随贾蓉去了秦氏的卧房,见了秦可卿。

    秦可卿卧坐在榻上,略略欠身,以示礼数。

    李裹儿走至榻前,柔声道:“夫人不必拘礼,稍后若是能以实情相告,便是最好。”

    话毕,她从药匣子里拿出一块清净白绸覆于秦氏手腕上。

    李裹儿一面把脉,一面问起秦氏的病症细节,秦可卿亦一一道来。

    未曾问得几句,李裹儿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她换左手复诊,脸色愈加凝重。

    她那把脉的纤纤素手,依旧沉稳如初。

    诊完脉息,李裹儿又细细看了看秦氏的舌苔,方与贾蓉退出,来到外间。

    稍坐后,便有丫鬟端上茶来。

    丫鬟离去后,贾蓉清了清嗓子,问道:“依李小郎中所诊脉息,我媳妇儿的病,可有良方医治?”

    李裹儿看一眼内室,见屋内确实再无旁人,才道:“敢问公子,先前来的大夫,都有何诊断?”

    “唉,自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贾蓉轻叹一声,缓缓道:“有的说有喜了,也有的说是病,都开了方子,用了却都不见起色。”

    李裹儿问道:“那些方子,可还留着?”

    贾蓉想了想,就唤小厮拿来名医张友士开的医方,递给李小郎中。

    李裹儿看了眼方子,便还给了贾蓉。

    贾蓉好奇道:“敢问李小郎中,此方优劣?”

    李裹儿微微欠身,淡淡道:“小女子从不品论别家医方,还望见谅。”

    贾蓉不由追问道:“既是如此,还请先生细说媳妇儿之疾。”

    李裹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贾蓉,垂眼道:“若是小女子说出尊夫人之疾,还请公子莫要动气。”

    贾蓉道:“既然请先生前来,我岂会讳疾忌医?先生大可放心,尽管直言。”

    李裹儿犹豫半晌,轻声道:“尊夫人其实并无病,她确是有喜,也非喜。”

    “女子受孕,多是结胎于宫内,而尊夫人是宫外受孕,结了‘恶胎’。”

    “所谓‘恶胎’,其是‘伪胎’,大多是因阳气虚弱所致,在宫外受孕。”

    “此胎精血虽凝,也有喜脉,却不成胎形。坊间素喜以讹传讹,常将‘恶胎’归结于女子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以致沾染污秽邪气,故以‘恶’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