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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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婚》连载15

    《三婚》连载15

    有一天夜里婆婆突然咳嗽,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咳进了厕所里,蹲下身,吐出一口血。全家四口人除了熟睡中的元子,都被她的咳声震醒。公公陪着婆婆进厕所,帮她捶背,为她递纸巾擦嘴,看到老伴喷出的一口鲜血时,他心里一惊,随后强行镇静下来,他不能慌,否则吓着老伴于事无补。他要做她的压仓石,陪着她平复情绪,轻轻告诉他,“也许没大事呢,明天咱去医院看看。”

    天墨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他静静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判断出是妈妈发出的声音,心慌慌地,怎么咳的这么严重?白天还好好的。是不是白天吃的太咸了,夜里嗓子发干?他暗自琢磨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妈妈那么注重保养。他自己给自己吃了定心丸。他此时不知道妈妈吐血了,如果知道一定会健步蹿下床,披星戴月地开车带妈妈去医院看急诊。

    雨晴躺在床上,听着这不正常的动静,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搂住儿子,以免他被吵醒而大哭,那样不是更添乱了。她没多想,眼下她最该做的就是照护好孩子,坚守住母亲的职责。不添乱。

    元子在妈妈怀里睡的香甜,被妈妈的气息包围着,没有被外界的噪音扰动。

    第二天婆婆去医院检查,就是离家很近、人不算多、元子出生的那家三甲医院。检查结果当天没有给出来,医生说要近一步化验才能确诊。如果不是大病,而只是一般的小痛小痒,怎会这样大废周折呢。全家人心里一紧,感觉不太妙。

    家里气氛沉闷,连元子都逗不出爷爷奶奶的开心一笑了。他的户外活动也仿佛嘎然而止,被圈在家里自己折腾玩具玩。年轻人被要求照常去上班,他们留在家里干等也于事无补,去上班把工作干好吧,稳稳当当地挣钱,看病花钱可是个无底洞。

    老太太再没有精神豪迈地去自由市场采购了,任由老头在家门口超市买点什么菜,做熟了,对付饱了就行了。心里揣着一块沉痛的大石头,做任何事都没了高涨的情绪。

    几天以后的全方面化验结果出来,毫无悬念地公布出,婆婆得了肺癌。强烈的咳嗽还吐血,不用猜都知道是晚期了。

    婆婆得了肺癌六神无主,公公成了家里的大拿。他必须要全盘负责起来,指挥大局,第一步该拿主意的,是如何治疗。经过拍脑袋思考之后,他说服老伴做手术,切除癌细胞。

    但是初步确诊的这家三甲医院的医生,主张对于六十岁的老人,用中医保守治疗法,更温和一些,对老年人身体更友好。

    可惜这个建议,对于激进的,想要一劳永逸切除肿瘤,而恢复身体原状的公婆来说,不对心思。他们大概想着这就像做阑尾炎手术一样,干掉它就完了。因而为了得到更匹配自己思路的治疗方案,也因为对名医院的迷信崇拜,老两口七托八托,经中间人介绍,最终去了人民医院投靠名医。

    这位名医,其实也没听过此医大名,只是熟人说他有名罢了。从第一次问诊起,他就公然开始索要红包。平时抠缩节俭的婆婆,这次却没能逃过有病乱投医的魔咒,被贪婪的道德败坏的大夫拿捏住了。

    这位医生唯一的不同,就是能顺着病患的心思下结论。本来嘛,收了那么多红包,再跟你对着干,那还想不想黑色收入细水长流了。医生说话蛮随和,病就是这个病,不说它深也不说它浅,病人来治,想要实施手术,没问题,我们能做啊。

    曾经是家里的大树的婆婆,此时像一颗风中的小草,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苟延残喘着,如同条案上一块任人摆布的活肉,兴师动众地上了手术台。任由医生打开胸膛,用小刀在她身上挖呀挖,再缝上,送下来,而后进行化疗。

    化疗期间老太太状态异常好,居然没掉头发。有人说是她身体里大量的保健品,替她挡了一道。整个治疗期间,一日三餐饮食吃的相当精细,简直是定制化,凡是对肺癌有帮助的食物,听说了名字,就必弄了来,做着吃下去。仿佛吃进去的每一口饭,都累积起来形成一座精神丰碑,替她消灾挡病。

    然而肉体上的苦也是吃了太多,老太太疼的睡不好觉。在没做手术前,老太太还心宽地坐电脑前打游戏,这种自我放逐的行为,倒让她有种过一天赚一天的潇洒。可做完手术后,自己下床上厕所都不能了,被人掺着,一拐一拐,桌子上曾经追逐的美味,对她都毫无吸引力。

    肉体上时时挥之不去的痛苦,让她徒然地去追求精神上的解脱。一辈子的无神论者,这时候念起了佛经,临时抱佛脚,求佛祖保佑。

    家里以病人为中心的生活方式的改造,已经完全不适合小元子再待下去了。雨晴和天墨商量了一下,把孩子送进了幼儿园。幸亏早定下了那个园,否则在那个孩子超生的年代,临时送都没处去。

    两岁多的元子,提前过上了集体生活。

    刚开始送他入园,孩子以为进入了游乐园,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摸摸索索地,高高兴兴就把送他来的妈妈放走了,而跟着老师进了班。过两天新鲜劲儿一过,觉得不对头,虽然仍然可以领过去,但妈妈临走的时候他不放人了。在幼儿园里玩他是愿意的,但是想要妈妈陪着。园里全是陌生的小孩,陌生的老师,陌生的一切,他害怕。

    元子不到三岁入园,本来就比别的小孩稚嫩,他又是个慢热型的,处处显得孤单寂寞。老师反应,他总爱跟在别人后面悄悄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没哭,他大概认命了,感知到自己将要在这里待上不知多久,这里是他白天的生活场,他必须勇敢扎根下来。

    可是他要求妈妈陪着,有妈妈在就什么也不怕了。这怎么可能呢,哪有带妈上学的,你要步入社会,步入自己的社交圈子。何况,妈妈根本没有时间天天陪着你,妈要上班。因为送儿子上幼儿园,雨晴已经每天错峰去公司了。这就意味着,晚上班也要晚下班,路又远,从西跑到东。雨晴就活动心思,要不换个离家近的公司打工。

    她挺喜欢原来那家公司,可是她需要多陪陪孩子,她为此要好好规划一番。

    但是离家近的工作哪那么好找,尤其是她这种带个小孩子的新妈妈,家务事多,一般公司避之不及。

    天墨心情很差,他的妈妈是他的大树,可以依靠,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他从没想过妈妈会有什么差池,妈病倒了,他的精神的一半支柱也倒了,他该怎么办?他没有一丁点心理准备,倒是有一团乱麻堵住了胸口。

    这次他工作中可以倒休的特权帮了大忙,他经常在工作时间开着车,载着妈妈,由爸爸陪着,去医院治疗。当然代价就是,他得用其余的任何时间把工作给补回来。雨晴像个单亲妈妈似的带着孩子,有时候一整天都跟天墨碰不着面。

    夫妻俩像朝两个方向跑的车,一个里面盛满对孩子的生活规划,一个几乎全装着自己的亲妈。生活的这驾车,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让他们的方向越跑越偏。

    雨晴在如天女散花般地投简历和面试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离家很近的公司的offer。骑车只需二十分钟路程,然而代价是工资打了个五折。雨晴当然不甘心,自己的事业心就这样折在家务琐碎中,但她也明白自己此时要的是什么,或许只需一两年,也许更短,度过了婆家这段艰难时期,天墨能分出精力来顾一顾小家和孩子,她就能腾出手来,转个型,重新踏上个人发展的高速路。

    孩子现在太小,家里人手不够,当妈的必须得先顾他呀。雨晴每天早上先骑个自行车,车后捍一个小座椅,元子坐在里面舒适地,跟妈妈聊着笑着,被送到幼儿园里。然后雨晴在心里快速计划一下,今天要给孩子买点什么吃的,衣服,童书,玩具,做到心里有数,便顺路去超市补点货。回到家之后,她还有半个小时的富裕时间,可以看几页书,然后骑车去上班。

    现在的公司是搞教育的,雨晴可能是歪打正着,进入了一个正冉冉上升的行业。公司不像以前的互联网企业那么忙,不追求什么日更、时效性。只要稳稳当当把内容做扎实了就行。挺舒服的,也适合她这种宝妈,因为部门女领导的儿子才比元子大一岁,部门里的女同事都是小宝妈,领导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她这能干又有共同属性的女人招进来。如此看来她是运气好喽,工作轻松,同事间的共同话题多。可是时间一长她竟感觉无聊,自己年轻的岁月,要长时间陷在这些婆婆妈妈中吗。母亲的角色转变的太猛,又无人托底,她不太适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