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婚》连载16

    做父母的人都是没有岗前培训的，雨晴在这个角色里努力地适应，学习，以求合格。但是天墨他不愿意改变，不想走出自己的舒适圈。他目前太不舒服了，因为妈妈的突然病倒，他心里难受，精神萎靡，这段时间甚至影响了他“劳模”的人设。一个深度投入工作的人对工作都有点麻木了，那么他对每天在家里围着孩子转的老婆，对时而烦人的小孩，就更疏离了。

    不过万幸的是，经过几个月的折腾，看病就医做手术，又成功完成化疗程序的婆婆，精神好起来了。

    婆婆又能大口吃饭了，能约老姐妹去自由市场采购了。她重新焕发了生命力，老两口一致这么认为，手术把癌细胞挖了个精光，她现在是无病一身轻。

    他们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时常逗孩子，继续海鲜上桌，大口吃补品。谁能想到，手术之后的短暂时光，是命运最后给予病人的回光返照。

    突然有一天，婆婆又大声咳嗽，喷出一口血。公公的眼神射出一道忏悔的光，一切都完了，他错了。他们立刻去医院复查，这次没往二环的人民医院跑，立刻在家附近的当初确诊的这家医院，做了全面综合检查。

    结果令所有人吃惊，原来从手术台下来以后，人民医院的名医并没告之家属，老太太的肺被挖掉了四分之三。这一场手术治疗，前前后后让名医吃了不少红利，然而对于病患及家属而言，竟是肺快没了，癌细胞又跑到身体别的器官里生长了。

    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老两口，这一次直接留在了五环外的医院保守治疗，再没往二环的医院里跑，那位名医让他们凉透了心，再也没必要给名医去投递红包了。

    老太太的生命很快到了尾声。她在临走前给自己做的最后一个明智的打算，是让骨灰归入大海。她替儿孙考虑：不给你们找后续的麻烦了。她也替自己考虑：我曾是一个渔家女，我爱大海。

    靠谱的老太太的一世英明，往往毁在一个不靠谱的老头身上。

    老头子身体硬朗着呢，还是一顿饭有肉有菜加两个馒头打底。想爽一把的时候一瓶一点五升的可乐一次性咚咚咚灌下肚。

    全家办完老太太的葬礼，挚亲们在席间唏嘘，未来的生活会怎样。谁想到老头冷不丁拐到一个死角话题：在老太太弥留之际他摊牌过找后老伴的事，老太太没置可否。

    雨晴当时觉得坐在一张桌子上，有种想把老头子撕碎了喂鱼的冲动。她不知道没动声色的天墨是怎么想的，他历来对自己爸爸言听计从，大概亲爸爸真要那么去做了他也无计可施吧。但他连个态度也没表，这一家人，不要脸的不要脸，窝囊的真窝囊，在亲戚堆里真是大杀四方。

    没有多少亲戚对老头的言论发表议论，大家坐等看戏。只有老头的一个亲妹妹，一奶同胞本性相连，趋炎附势地支持。

    三岁的小元子永远失去了奶奶，那个他虽然印象不太深，但对他极好的人。从他出生就常常抱他，需要晒太阳又天天推他去户外，给他添加辅食，为他买各种自由市场的地摊货，把他捧到手心里的老太太，再也没有了。他的生命里永远失去了一份浓浓的，奶奶的疼爱。

    老头的哀痛方式，是不掉一滴眼泪，把老太太的所有衣服，连同人一起运到八宝山火葬场里，全部打包烧个精光。老太太的遗物，她生前用的养生床垫，她摆弄过的小物件，也全部打个包，托人送回老家散了。很快，一百平米的房子里，除了老太太的一张笑着的彩色照片，作为遗照保留，其余的关于老太太的存在，几乎没有任何痕迹了。所谓人走灯灭，从此老头子要开创他的新时代了。

    天墨失去了亲妈，他的眼泪成串地落。办完后事，他无力地躺在床上，雨晴陪着他，缩在他怀里，想给他一点慰藉。但她此时对于他就像一块石头，蹲在旁边，丝毫也不能触动他被悲伤埋满的心。

    好长时间，天墨情绪低落。而突然打破他这种沉闷的，是雷大炮又作妖了。老头子以雷厉风行之势，要把全屋的窗户都给换了。老太太尸骨未寒不到三个月，他折腾起家装来。天墨和雨晴拧着眉头，眼里射出两道寒光，为什么？

    老头的说辞是，在老伴去逝前跟她商量过。肺癌患者最后的几个月，疼的死去活来，天知道她还有闲心关照家里换窗户。何况这窗户用的好好的，换它干嘛。难道是要把家里打扮起来招个新老伴？雨晴甚至怀疑婆婆患病这一年来，公公忙不迭地带着她掏心挖肺做手术，是不是为了把她早点折磨死，好以独身的状态去迎接新生活。

    雨晴怎么想都没用，天墨屁也不放一个，任由老头胡闹。而白雨晴并不是那种能把老公牢牢驾驭住的女人，她只能表明反对态度，而看着老头打着死人的旗号，在家里瞎折腾。

    新换的窗户是棕黑色，好像把家里调暗了一格。号称断桥铝材质，死沉，如果手指不小心搁在上面一压，必断无疑。并且窗户朝里打开，把雨晴房间里的书桌遮挡了一半。

    老头子大概是借着换窗户的名义，花掉一笔钱，一来从中捞点油水；二来看看小夫妻的反映，如果管不了他，以后再折腾更大的。

    雨晴哪有精力跟他这般斗智斗勇，她要带孩子，在没有了婆婆的帮助下。她还要上班，并在那个比较无聊的工作表象下，找机会给自己拓展更广阔的施展空间。

    不作为的天墨天天上班从早忙到晚，孩子对于他来说可以全托给老婆管，就跟他不用养似的，他只养着他老爹就过关了。

    雨晴很烦。一边是胡作非为的老头，一边是无所作为的老公，他们仿佛对儿孙都全体无责，袖手旁观地看着孩子能自己长大似的。

    老头子有一天竟然宣布一决定：我不会给儿孙留一分钱！他从这一天起，便打定主意败家，把卖房子的五十万，和老太太生前攒的所有积蓄，全部败光。好像为了堵众人口似的，他还大颜不惭地来了一段解释：给后代留钱有什么用，教他们好好做人就行了。

    他自己心术不正，反倒要儿孙以正人君子之风范待他。

    老头随后有计划有步骤地，如鬼子进村似的，把他自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服装鞋帽，全部更新换代了。可能是以前没穿过名牌，他用那些自己所能叫得上名的品牌货，从头到脚武装了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失去水份的老菜瓜，浑身上下焕然一新，要入土为安了似的。

    只是他不死，他捏着老太太身后留下的家产，吃光花光败光，消费是他现在最强大的精神支柱。

    捯饬自己毫不手软，却从来没给亲孙子买过一件衣服，一个帽子，连过年时候的压岁钱都一毛不拔。这样的劣根性，让雨晴深深心寒，这是一个家吗，这简直是个魔窟。她开始想逃离这个地方，没有老公的支持帮助，分担养育责任，她一心想着自己多赚些钱，搞点儿副业，反正主业不忙，她至少要给自己和孩子，打下一个自力更生的经济基础。

    这种想法日复一日强烈起来，但是做点什么好呢。萌萌建议：你以前是写文章的，做个微博或者微信公众号，有前途吗。那时候这两个平台都刚刚起步，谁知道后面水有多深。但是雨晴知道她内心是有倾诉欲望的，她有些长远规划天墨懒的动脑筋想，她有些育儿杂念天墨听着烦，她可以写下来，发上网，让陌生人去评说。既是倾诉也可解压，萌萌一个点子就点个正着，她觉得这主意好，反正闲着没事试试呗。

    雨晴很快弄了个微博，和一个微信公众号。没以她自己的名字命名，而起了一个垂直领域名称。她在自己的自留地，网络大舞台上，经常发一发育儿杂感，遛娃心得攻略，自娱自乐挺有成就感。这既是她的一个副业，虽然还没赚到钱，也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分享的快乐。

    另一方面，她启动了自己之前的炒股账号。虽然A股形势不好，但她开始系统学习，她大学学的是经济，她要从金融经济层面切入，不靠打工，赚得自己财务自由。哪怕前期交些学费。这也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但因为热爱和必要，她也要披荆斩棘走下去，并且还是独自行路。她知道天墨不会跟她一起，天墨只愿在打工的舞台上光彩亮相，他是没有野心，胸无大志的男人，他年轻的时候因此而可爱透明；如今有了家庭和孩子，也不改前尘，做简单的自己。雨晴明白他，但不理解他。

    这是一个满负荷责任心的女人，与一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的家庭组合，将来会怎样呢，雨晴有点渺茫和害怕，因此她要备足过冬的粮食。

    天墨对于老婆的思想负担，和她生完孩子之后由女孩变成母亲的身份转变，也许是没有关注，也许是全无所谓。那段时间他很忙，忙着陷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忙着调整自己的下降状态，忙着应付团团转的家务琐事，忙着忙里偷闲偶尔回归单身。当这一切都定格之后，他是该好好想想自己下一步的方向了，为他自己，也为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