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婚》连载21

    萌萌狠狠地看好雨晴的小事业，提议她拉个队伍发展壮大的话说过一筐。只要雨晴点头，萌萌就能把一打投资候选人拍她眼前似的。但雨晴却看不清楚，她越忙越乱。搞活动、卖东西，隐约并不是自己很喜欢和擅长的事。她只是借助了一股东风，赚了点钱，风一撤，她不清楚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飘摇多久，她没有心力和心气把这份“事业”做大。

    如果她开始创业，孩子谁管呢。就是每天接送上下学这件固定的事，就无人承担。元子现在三点半放学，比上幼儿园时早了两个小时，到家以后还要吃饭，写作业，户外活动一下，都需要人陪着并安排好。她是一个陪读妈妈，她是带着这份责任心和使命住到这里来的。如果她真的可以大撒把，至少现在是不能，她当初就不会从原来的婚姻生活里撤退出来了。

    孩子是排在她创业之前的事业。尤其在海淀当陪读妈妈，这种觉悟和牺牲精神是必备的。班里有一部分同学妈妈也不上班，每天亲自接送孩子上下学，在校门口碰到的时候，目送孩子进校门后，这些妈妈们都不忙着散去，她们互相之间通个气，用很短的仪式就完成了相互认识的过程。人以群分，她们是一伙的，自动结成了这个班里的一个组织，家委会的名额也被她们全部占了去。在服务学校服务班级方面，职场妈妈没有这种光荣的机会，因为要上班。

    时间优势可以很广阔，只要你肯付出。这些妈妈们在老师的官方微信群之外，还建了小圈子妈妈群，每当老师群发了一条指令，马上就会被搬到小圈子里，她们七一嘴八一嘴地细致解读，理解字面背后的引申意思，以及执行策略。如果班里学生们被老师紧急要求买个什么学具，她们便快速得令，捕捉资源，分头行动，在老师规定的时间里合格地完成任务。

    在服务孩子的一切方面，她们都是神通广大的。雨晴还没来得及和她们深度地混一混，就感觉心力交瘁了。她和那些妈妈是有本质区别的，她们有老公当依靠，有完整的家庭当靠山，以致于放开手脚一心鸡娃。而她靠的是什么呢，每天坐在家里写啊聊啊，稳住一份收入，以此供养他们母子的物质生活。累的时候不过是多找几次小时工帮忙，用钱摆平家务活。

    她跟她们不一样，她有一种暗暗的自惭形秽感，但愿这种感觉不会在元子身上产生，让他觉得他的爸爸不关心他，一个星期才只见上一次面。

    离婚分居以后，天墨更忙了。忙的每天都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他不会主动打电话或发微信问问孩子的学习，问问他的生活，什么都不问，他放了大心，雷天墨重获自由解放了。也或者，在另一个小圈子里划地为牢。

    雨晴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也或许是全天下的男人，会不会都是这个渣德性。这个意识在她脑子里稍纵即逝，没有能量储存太久。她得抓紧时间把儿子照顾好，把工作维护好，才能让他们母子的生活上一个台阶。

    都说小学低年级是培养孩子学习习惯的最佳阶段，这话在海淀鸡娃圈里是至理名言。因此全职妈妈们下午放学以后，像充满电的电池，把孩子接回家里发光发热。陪写作业是个非常消耗“电量”的活儿，家长坐在小豆包桌子旁边，挺直腰板，降低姿态，先听他发表一顿想“拖延工期”的歪理。而后调整心态，控制血压，颇有耐心似的从嘴里倒出一通大道理。可是收到的反应却是他行动麻木，甚至态度恶劣，作抵抗姿势，往往以喝水、上厕所、肚子疼、饿的慌为理由，还没开工就罢工。你得压着脾气，从头再来，以理服人。这么循环几次，直到你崩不住了，声音徒然升高，一通手舞足蹈，最后认识到原来自己的基因里面，还有泼妇的一点成份。

    这点成份就像掉入一杯清水里的一滴胆汁，毁全部。

    陪孩子写作业太磨人了，这事天墨绝不染指。雨晴有过一段时间的经历，为了亲子关系不至于破裂，她最后决定，给元子报课外班。

    元子小学对面的一整座大厦，除了一层开饭馆之外，被各种各样的课外机构给承包了。生意好到红的发紫。学校门口每天放学时间，机构的老师穿着品牌马甲，举着广告小牌，前来包抄。他们有的在校门口旁支个摊，发传单和礼品，吸引家长带孩子报名；有的直接负责接孩子，运到班里去上课。雨晴接元子时天天被截，元子被塞过好几次小礼物。今天雨晴确定动心了，她要给元子找个课外托班。

    由于元子的偏爱，他们首先体验了一个乐高模型课。男孩基本都喜欢玩这种玩具，老师也有办法让孩子上去之后下不来。雨晴只被洗了二十分钟的脑，开发智力，启迪思维，对数学好，那些未来往神童方面发展的好词汇，全用到了咱普通孩子身上。她还没听谁说过这么多孩子好前途的话，她脑子飘了，办了一张三万块钱的卡，每周上课一次。她连这张卡一共上多少次课都没算清楚，反正，是给亲儿子花。

    三万块钱对于那时候她的收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而这笔钱能让她在放学以后脱手孩子两个小时，让自己手头的工作不至于太早收尾，说不定三万块就利用这个时间挣回来了呢。

    元子也是高兴的，课外班的老师不跟他较劲，他放学去玩两个小时然后再传回妈妈手上，学习的时间就被消灭掉一半了。

    咦，回家还是要写作业的。听说有那种托管班是看着孩子写作业的。这座“教育大厦”不负所望，很快让雨晴找到了解决之道。只是一年两万块钱又花出去了。

    然而，她开始喜欢上了这座楼，它可以为她解决育儿的后顾之忧。有一天她等着孩子下课，顺便从一楼到顶楼，饭馆也有用，下课后就不用回家做饭了。她把这楼的每一个营业的课外班，给探了个遍。连教钢琴的都让她揪了出来。她收集了他们的传单，晚上拿回家认真研究对比，留下喜欢的几个，预约时间，带着元子去上体验课。

    聪明的元子不辱使命，上一个爱一个，被所有的老师夸聪明，将来肯定奥数好，能上重点中学，考清华北大。哦对，奥数是海淀小学生的基本技能，是上六小强的硬实力。报！

    陆陆续续地一个学期下来，元子的身上插了六个课外班的翅膀，这些翅膀将带着他（的梦想），飞入清华北大。

    雨晴用花钱的方式让自己换来了时间，也换来了一堆望子成龙的梦。她被一个打包的大大的美梦包围着：儿子学业有成，小学毕业后上了海淀最好的中学。她也事业有成，赚的钱足够在最好中学的旁边买一套好房子。她梦里的雷天墨是被惩罚的，他什么都没有，每天像一架开动着的机器一样去上班。

    而现实是，雨晴正像一个上满发条的机器，靠着梦想这个润滑剂，支撑她辛苦度日。她越来越不爱打扮了，衣服和鞋全换了休闲运动款式。每天一次的游泳锻炼时间也被挤没了。她的发际里有了白丝，她感觉自己的肚皮松了一圈。但她却告诉自己，要努力，都会好的。

    雨晴的脑子里被打拼生活占满，没有了天墨的位置。反过来天墨也是如此，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开动。只不过天墨的打拼目标，是重获自由单身之后的尽情享受。

    离婚初期，孩子如愿上了小学以后，天墨跟雨晴提过复婚。只是诚恳地提出而已，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再搞花式求婚。那时雨晴还在生气，她没有获得一份感动让她消气，也就没有复婚的理由。她拒绝了。天墨讨好地送手机，她还是拒绝复婚。天墨又送她曾经喜欢的化妆品、名包、甚至漂亮衣服，送他所能理解和领悟到的，她喜欢的一切东西。他要用他记忆里一切老婆喜欢的东西武装她，再把她抱回来。

    但她拒绝复婚。她是个倔强的女人，当年怎样倔强地跟他结婚，现在就怎样倔强地晾着他不复婚。倔强之外的喜好也全变了，她已是个小学生的妈妈，穿着运动鞋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的中年妇女，她喜欢的是孩子成长，自己事业有成。曾经那些外在的漂亮女孩的包装品，已是曾经沧海，过眼烟云。

    对现在和曾经的理解把握，是雨晴与天墨之间的一道沟。这沟天墨没迈过去，老婆成长了而他还在原地，他以为填上这道沟所需要的，是他要更加倍工作，多挣钱，他相信用丰厚的物质奉献，可以挽回老婆的心。可是他这么做的行动后果，反而让他离老婆孩子越来越远了。

    所以他烦，加班累了之后，他又呼朋唤友，吃吃喝喝，以此消遣。白天脑子里全是工作，晚上喝的迷迷糊糊，作为一个爸爸，他为了填上自己心里的漏缝，连孩子的位置也一并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