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大早家里开始做橘子了,曾智轩的家门口坐着不少人,大部分是女人,她们斜起木箱子,让橘子一堆一堆地落到地上的白箱子里面,看见不好的橘子就会挑出来,这样的效率大概不用一分钟就能挑完一箱橘子。
不远处的空地还停着一辆大型货车,挑拣好的橘子就会被放进货车里。
曾智轩看着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在自己家门口,愣在了原地。
那些做橘子的女人倒是很喜欢挑逗小孩,都挥挥手让曾智轩去她们那。
曾智轩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牵着姐姐过去了。
过去后往往就是被她们捏捏脸,给糖吃之类的,再问这是谁的小孩,真有意思。
凯瑟琳带着曾智轩来到厨房,今天的早饭为了招待工人,母亲等人做的是丰南特色的水粉,用猪肝猪肉猪肠做汤。案板上还放了一碗葱花。
凯瑟琳比起米饭,更喜欢吃水粉。
两人拿着水杯和牙刷在门口的水坑洗漱,同样在做橘子的母亲喊了声凯瑟琳,“桌上留了几碗你们的,粉要用热水烫一下再吃,现在应该冷了。”
凯瑟琳应了声,刷完牙回到厨房,餐桌上放着巴掌大的白色瓷碗,丰南的水粉总是用这种碗装的。
看上去很多,但其实并不顶饱,连凯瑟琳也能吃完一碗。
“你要哪碗?”凯瑟琳问弟弟。
“我要多的。”曾智轩也很爱吃水粉。
凯瑟琳看不出来哪碗更多,就从其他碗里多夹了些粉到曾智轩的碗里。
“先用热水烫一下……”凯瑟琳喃喃着母亲告诉她的,来到煤气灶前,锅里是烧开的热水。
她想了想,把粉连同碗一起倒扣进锅里,热水差点溅她脸上。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想要把碗从热水里拿出来,但水太烫了,她只是摸了一下就被烫的缩了回来。
曾智轩扯了扯姐姐的裙边,给她出谋划策,“姐姐,往里面加点冷水就不烫了。”
凯瑟琳恍然大悟,向曾智轩道谢,从脚边的红桶里舀了一大勺冷水就要往锅里倒。
听见动静的母亲赶到了厨房,“你们在干什么哟,天哪天哪……”
凯瑟琳把水勺放回红桶,说:“烫一下粉,但是碗拿不出来了。”
“哪里是你这样烫哦。”母亲拿了根筷子把碗翘了起来,用手拿到灶台上,被烫的哈哈呼气。
“用这个。”母亲从灶台上拿了个大漏勺,把里面的粉端了起来,在热水里泡了会倒进碗里,“是叫你这么烫哦。”
凯瑟琳学到了。
“这碗是谁的?”母亲问。
“我的。”曾智轩说。
“我帮你搬去桌上,你别碰。”母亲又呼哧呼哧地端着瓷碗到了桌上,给曾智轩递了双筷子,问凯瑟琳,“你是哪碗?”
凯瑟琳随便指了一碗,“我想再试试。”
“那给你试试。”母亲把漏勺给了凯瑟琳,“记住怎么烫了吧?”
凯瑟琳点点头,拿着漏勺放进了热水,又连碗带粉一起倒进了锅里。
母亲急忙抢过,“嘿呀,我来我来。”
凯瑟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下意识把碗也一起扔了进去。
母亲把烫好的粉端给她,“汤总会自己加吧?在那个碗里。”母亲指了指桌上的一个不锈钢大碗。
凯瑟琳点点头。
母亲离开,凯瑟琳端着汤到曾智轩的粉前,“吃猪肉吗?”
“吃。”
“吃猪肝吗?”
“吃。”
“吃猪肠吗?”
“不吃。”
凯瑟琳记下了。
她避着汤里的猪肠给曾智轩舀汤,“够了吗?”
“够了够了。”
“要葱吗?”
这次曾智轩犹豫了很久,摇了摇头。他喜欢葱香,不喜欢嚼到葱的口感。
凯瑟琳并不挑食,随意给自己舀了几勺,还加上了很喜欢的葱花。
饭后,曾智轩和凯瑟琳走出厨房。
门口的空间不大,坐上十来个人又摆满箱子就更挤,他们要踮着脚侧着身才能过去。
一个女人喊住了曾智轩,她说着乡村口音的普通话,“欸,小朋友,过来帮下阿姨忙,阿姨抬不起箱子了。”
曾智轩听了,拉着姐姐走了过去。
“我要抬起这个箱子吗?”曾智轩问。
“欸对,帮我抬一下这个箱子。”
曾智轩两只手放进箱子的空隙使劲,无论怎么样都抬不起箱子,反倒把自己累的坐在地上喘气。
做橘子的女人们都被这孩子逗笑了,纷纷开始喊着曾智轩过去帮忙。
最先喊曾智轩帮忙的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给他,笑着说:“奖励你的。”
这些女人大多都有孩子,身上都多少会带一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
曾智轩拿过饼干,很高兴,“还要帮忙就叫我。”
女人又被逗笑了,“好好好。”
曾智轩和凯瑟琳走后,女人又换回丰南话问母亲:“这是你家小孩啊?真好玩欸。”
周围的女人也纷纷应和,“是真好玩,我家小孩逗都逗不得,一说就哭,叫他做点什么就皮皮叫。”
皮皮叫是丰南的方言,意思大概类似无赖地撒泼打滚。
母亲笑了笑,“他也是爱哭鬼哦,天天哭。”
凯瑟琳带着曾智轩在村里逛,村里子的大部分人家这会也都在做橘子,像是打牌的卜西卡家和卖零食的东华家。
卜西卡家有个比曾智轩大一岁的女孩,名字叫韩淑琴,村里人叫她小卜西,她爸爸是大卜西。
曾智轩从小就听村里人说,韩淑琴是个智障,因为她妈妈生孩子的时候怕痛打了药,所以生下来的小孩蠢的要死。
曾智轩看着坐在石头上发呆的韩淑琴,没有看出她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只是父母都告诉过他,不要和韩淑琴玩,所以曾智轩只是驻足看了会,就离开了。
这会没有手机,家里又在做橘子,大部分小孩都会在外面玩。
曾智轩看见一堆男生聚在一起,似乎在玩比谁跳的远的游戏。
“可以加我一个吗?”他问。
“加了你去死,死三毛。”一个男生这么说。
曾智轩不明白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三毛的绰号是哪里来的,只是到他离开前丰南,村里的男生都喊他三毛。
“谁要加你们啊,死白毛和死三毛!”另一个男生向他们做鬼脸。
“死白毛……”曾智轩转头看向姐姐,在确定他们骂的就是姐姐后,他怒不可遏地冲到人堆里,“为什么要骂我姐姐!”
男生们把他围住,曾智轩一点还手的能力也没有,只是不停地怒吼,叫他们不许骂姐姐。
“就骂就骂,你姐是死白毛,你是死三毛!”
凯瑟琳冲了过去,被其中一个男孩用石头砸中了手肘,她拉出了曾智轩,并抓住其中一个带头的小孩,不停扇他的脸,“还说吗?”
“就说,死白毛!”
凯瑟琳拖着男孩,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往他嘴里塞,“还说吗?”
男孩被吓哭了,“唔唔”地摇头。
一些跑走的男生绕到了凯瑟琳的后面,想要给她一脚,却被韩淑琴喊住了。
“他们要踢你!”
凯瑟琳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些男生一眼,把他们吓跑了。
被吓跑的男生怒气冲冲地来到韩淑琴身前想要撒气,刚踢一脚,就被赶来的凯瑟琳每人给了一拳。
被踢中肚子的韩淑琴蹲在地上痛哭,凯瑟琳自责来晚了,并对那些男生的行为感到愤怒。
嘴里被塞石头的家长听见哭声找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痛骂了凯瑟琳一顿,说什么“你真该死”、“我家小孩在这里玩哪里惹到你”、“天天不学好,就知道打人”之类的话。
曾智轩哭了,哭得比韩淑琴还要大声,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凯瑟琳把手里的小孩还给了那人,凶道:“你也该死!”
凯瑟琳逐渐被一群大人包围,辱骂声不绝于耳,各种难听。
她蹲下身给曾智轩擦了擦眼泪,把他抱起,“不哭,我们回家。”
听见动静的父母已经赶了出来,问凯瑟琳和曾智轩怎么回事。
没等凯瑟琳说话,周围那些人先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来,复述并加工怀里孩子的无辜故事。
父母相信了那些故事,他们生气地对曾智轩说:“哭,你做错事还敢哭?”
“不是这样。”凯瑟琳说。
父母压根不想听凯瑟琳解释,“还不是,就是你动的手,你最不应该!”
父母拉着凯瑟琳和曾智轩回到人群,叫凯瑟琳和曾智轩给他们道歉。
“是他们先骂我和姐姐的!”曾智轩哭的泣不成声,身体不停地颤抖,“他们骂我和姐姐该死!说姐姐是死白毛,我是死三毛……”
“他们骂你你就要打他们吗?他们骂你就让他们骂啊,你会少块肉吗?”
“那就一直让他们骂吗!”
“被骂会死吗?打人就是你不对!”
“我也被打了啊!”
“那就是你活该!”父母义正言辞,“道歉。”
曾智轩看着姐姐握紧的拳头和逐渐低下的头,他不停地摇着姐姐,“不要,不要,我们没做错……”
他最终流着泪,凶狠狠地看向父母,“我们没做错……”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的父母,以至于动起了长大以后要报复他们的念头。
这样的事在初中还会发生一次,那一次他甚至是为了父母,即便如此,父母依然没有站在他的身边。
这两件事都会被他遗忘和不在意,直到他在阴暗的房间里学会了反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