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敏带人找到苏遇和叶湾湾时已过了四更天。叶湾湾伤到了肩胛，又是贯穿伤，稍有不慎就会流血不止，背举扛抱都会牵扯伤口。几个衙役试了各种姿势，最终都没能找到一个运送叶湾湾的好办法。

    苏遇被迫在山谷里喝了一夜的西北风，心情本就不太美妙，这会儿，难免耐心有限，见众人都拿叶湾湾没办法，便直接一捧沁凉的溪水，又把人给浇醒了。

    一个激灵醒来的叶湾湾不以为然，竟还打了个哈欠，显然，她是借着昏倒睡了个好觉。可怜苏遇一夜没敢合眼，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人就一命呜呼了。

    “苏少卿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小心孤独终老啊……”叶湾湾扶着苏遇起身时，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原来你这几日跟在我身边，打的是这个主意。”苏遇侧头俯视靠在自己身侧的人，露出一个温柔又阴测测的笑来。

    叶湾湾的眼皮抽了抽。她怀疑自己不是伤了肩胛而是坏了脑子，怎么就忘了这人是何等自恋。她嘴角一动，给了苏遇一个“就你有嘴”的眼神，然后逃也似的捞起赶来扶她的衙役的手臂，笑眯眯地跟人家走了：“多谢大哥，像你这般心地善良，来日必将洪福齐天。”

    衙役被夸得莫名其妙，但在护送叶湾湾这件事上却不自觉地更加卖力了。

    刘行敏派了衙役送叶湾湾回城后，自己同苏遇直接去了木材商的庄子。可惜，昨夜那场大雨下得还不够久，没能压住这里的火。刘行敏推开院门时，院子已是一片废墟，处处焦黑。原本奢华的翠槛红楼，雕栏飞檐此刻已经败落成尘。

    和这一切一起掩埋在泥土里的，还有九具身形各异的焦尸。最小的一具身形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尸体没有因火烧而挣扎的痕迹，显然是先被灭口，再随大火被付之一炬。尸体上的皮肉已经烧得焦烂近乎脱骨，很难看出凶手杀人的手法。只是，暴露出的骸骨上依稀可以看见刀痕，可见凶手手法残忍，当是老练的刺客所为。

    “刘长史，什么也没有搜到。”铁头带着几个衙役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几圈，一无所获，“那帮刺客竟然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哎。”刘行敏叹了口气，“人如草芥……”

    “刘长史。”苏遇踱步到刘行敏身边，“你觉得什么人会如此胆大妄为。”

    刘行敏默而不答。他当然明白苏遇话中的暗示：谋杀虞山公主，一夜之间九条人命，如果不是不知王法为何物的山匪响马，必是位高权重的皇亲重臣。不过，堂堂京师，天子脚下，何来山贼。

    “虞山公主刚失踪的时候，我曾想过是高句丽所为。”苏遇似乎摇了摇头，“看来是我想得简单了。当夜的玄都观外有北衙禁军和突厥人共同守卫，高丽人要同时买通这两股势力，还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谈何容易。”

    “更何况，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不见任何势力借此事发难。”刘行敏沉吟，“突厥使团一路而来都平安无事，偏偏就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出了事……”

    “那日在玄都观单独审问叶湾湾时，她说过，她曾一前一后给现任工部侍郎和前任吏部侍郎做过画。之后不久，吏部丁侍郎溺水而亡，然后一个在工部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迅速升至侍郎之位。”苏遇看着刘行敏，故意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引导他想到什么似的，“工部……”

    “如果不是有人从外进入玄都观劫走虞山公主，那便是玄都观内设有机关暗道。”刘行敏立刻明白了苏遇的意思，接过话锋，“工部负责玄都观的修缮，如果观内有机关，他们也许会知晓。”

    “可是一个工部侍郎是如何跟虞山公主扯上关系的？”苏遇若有所思，“公主若死，和亲不成，对何人有利……”

    刘行敏吓了一跳，急忙打断苏遇：“苏少卿慎言！”

    见刘行敏一脸肃穆，苏遇忽然笑了笑：“刘长史慌什么，毕竟虞山公主这个案子解决不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魏王，他怎么可能搬起这么大一块石头往自己脚上砸。”

    “苏少卿所言甚是。”刘行敏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苏遇突然话锋一转，“疑似虞山公主的尸身就停放在雍州府衙，刘长史是否准备好让突厥人认尸了？”

    刘行敏刚刚呼出的一口气又转为一声叹息：“一旦突厥方面确认尸身就是虞山公主，我们却又交不出真凶，很难说事态会如何发展。”

    “既然如此，那就不认罢。”也许因为圣人没有直接将虞山公主一案指派给大理寺，苏遇很是心宽，“如今，木材商已死，那口棺材便是重要线索。木材铺子那个伙计还有叶祝祝就交给刘长史，也许还能问出些什么。哪怕都是些细枝末节，相信刘长史也能按图索骥。”

    刘行敏从苏遇的话中琢磨出一丝“撂挑子”的味道，连忙将人拉住：“苏少卿准备如何？”

    苏遇略微整理了一下被叶湾湾抹了好几条血道子的长衫，摆出一副“人美心善”的神情：“我去见见那位工部侍郎许世卿。”

    “他的官阶可在正四品上，恐怕你无权审问。”刘行敏提醒。

    “刘长史多虑了，我只是去向许侍郎恭贺一下右迁之喜。”这话说的好像连苏遇自己都不信，说完，他还皱了皱眉，“迟是迟了些，但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拒之门外。”

    像是已经预见到了苏遇“吃闭门羹”的遭遇，刘行敏扯出一张“一言难尽”的笑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