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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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雨替花愁

    叶湾湾坠身而落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忘记了挣扎,像一块沉入大海的巨石般不停不停地往下落,越落越快。峭壁上的枯枝被她接二连三地撞断,她可以感受到被划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着。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可她却睁不开双眼。腰身再次撞上石壁里横生出来的树枝,紧接着嘶啦一声细响,枯枝尖锐的断口划开了她半截衣衫。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还真被她抓住了什么,身体瞬间停止了下落。只是强大的惯性让她在石壁前剧烈地晃荡,无法避免地撞上那节断枝,继而“噗嗤”一声闷响,树枝径直没入皮肉,穿透了肩胛。

    叶湾湾疼得一声惨叫,整个人无意识地一缩。

    “叶湾湾!”苏遇眼睁睁地看着那节树枝穿透叶湾湾单薄的身体,他感觉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瞬间没有了力气。他只能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却不敢再有其他动作。那根树枝就直挺挺地穿在叶湾湾的身体里,将她整个人悬挂在峭壁之上。

    这个山坡虽然并不高,但却极其陡峭,下落时找不到任何着力点作为缓冲。苏遇不敢贸然松手,却也不能让叶湾湾一直这样挂在树枝上。他似乎下了很久的决心,进而将扣住岩石的手猛地松开。身体急速下坠,而后一脚踹断了横出峭壁的树枝。

    他尽力将叶湾湾护在身前,在接近地面的瞬间脚腕一转,勾住一颗枯树,勉强缓和了下落的速度,以最小的力道摔进山谷。

    背部的轻微震荡让叶湾湾恢复了些许意识。她看见苏遇就蹲在她身侧,眼中似有担忧之色,正犹豫地向她伸出手。不过,叶湾湾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苏遇怀里爬出来,凭借本能往溪流的方向去。

    她疼得脸色惨白,额间已经渗出了细汗,只有唇角带着血色,是刚刚忍痛时咬破的。她趴在水边,把脸浸到溪水里。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浑身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

    随后,她又摸索着在地上捡起一截树枝,用手哆哆嗦嗦地送到嘴里,死死咬住。而后,未受伤的右手慢慢抬起,握上身前露在皮肉之外的枯枝。

    苏遇只是一瞥,就明白了叶湾湾的用意。他刚要开口,不想叶湾湾竟没有半点犹豫。她一手握上树枝,虎口一缩,瞬间就将那根穿透皮肉的枯枝抽了出来。苏遇亲眼看着树枝和着血液一起被她甩到几丈之外。继而,刚刚还一脸刚毅的叶湾湾忽然一软,柔弱无骨地瘫在了溪边。

    苏遇微微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溪边,撕下自己的一角衣摆,在溪水里浸湿。

    “娘老子的!”

    正当苏遇犹豫着要不要帮叶湾湾清理伤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咒骂,其粗鄙程度让他不禁为之一振。

    苏遇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像滩烂泥一样倒在溪边的叶湾湾。

    叶湾湾刚好在此时微微抬起头,撞上苏遇的目光后,不觉哼了哼:“看我干什么,骂人能缓解疼痛,骂的越狠效果越好,你不知道?”她气喘吁吁地说了好大一段话,“在外面装得娴静风雅,反正现在也没人,不用端着了。”

    “我不是人?”苏遇哭笑不得,回到她身边,抬手掀开她肩上的衣料,把浸了水的布料按在伤口上,还用力压了压。

    “大不了逃出去以后杀人灭口。”叶湾湾大口喘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青紫的嘴唇继续,“太他娘的疼了,等我回去的,抓到那些追杀我的人,挨个阉了,一点麻沸散也不给他们用。”

    苏遇:“叶祝祝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叶湾湾疼得浑身哆嗦,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生存之道!”

    苏遇闻言,不自觉地回忆了一下叶祝祝的模样。

    他带人抓了那出逃的伙计后就回了雍州府,刚好撞见刘行敏押着叶祝祝回来。他便得以有机会同叶祝祝进行短暂的交流。

    叶祝祝的身上有一股媚态,那是常年浸润在那种风尘之地里养出来的,媚虽媚,但并非天生。可叶湾湾却不同。苏遇看了看叶湾湾。她那张脸惨白得像死人一样,可眼角的那抹邪气却丝毫不减,浑然天成。如果不是她自己说是被画师带大,苏遇甚至怀疑她是被哪位胡族的巫医用蛊抚养成人的。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吧?”一片沉寂之中,叶湾湾再次开了口,伴随着嘶嘶的抽气声。

    “我沿途留了记号,刘长史他们应该可以找到这里。”苏遇把那块沾满血的衣料在水中洗了洗,发现根本无法洗净后便打算直接扔了。

    叶湾湾疲惫地瞥了他一眼,像自言自语似的:“希望刘长史能在我的血流干之前赶到。”

    苏遇闻言,准备扔衣料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认命似的又伸进溪水里,用力搓了搓衣料上的血,然后拧干,压在叶湾湾的伤口上:“你去找木材商做什么?”

    叶湾湾仰面看着天空,神色恹恹的:“想去问问,是谁买了那口棺材。”

    “你上心的事还真不少。”

    “当然,突厥和亲公主被杀,这可是关系到两国关系的大事。如果你们真的抓不到真凶,难保不会找人顶包。”叶湾湾试图变换一下躺姿,发现根本动不了后也不为难自己,继续保持原姿势,四仰八叉地趟着,“突厥人笃信巫蛊之术,我‘以画定生死’的能力又早就名声在外,偏不巧我还给虞山公主画过画像,是你们唐廷最好的顶包人选。”

    “那你可问出什么了?”苏遇趁叶湾湾说话说得专注时,压着她伤口的手猛地用力,勉强止住了出血。

    叶湾湾的肩反射性地抖了抖,随即忍痛的表情立刻从眼底褪去,化成一抹遗憾:“去晚了一步。”

    “你可以试试给自己画一个‘逢凶化吉’的好前程。”苏遇颇为正经地建议道。

    叶湾湾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甜,很想起来给苏遇一拳。她又忍不住动了动肩。可背上渐渐干涸的血就像米糊似的,把她死死地粘在了地上。叶湾湾不禁叹了口气。

    “你想干什么?”苏遇迟疑了片刻,觉得两个人距离这么近,他实在不太好视而不见。

    “想喝水。”叶湾湾又动了动没受伤的右胳膊,发现和溪水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她颇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苏遇,“你帮我喝。”

    “我帮你喝?”苏遇一挑眉,“难不成我喝完你就不渴了?”

    “扶我起来。”叶湾湾有气无力地瞪了苏遇一眼,觉得他就是在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苏遇将躺在自己面前的、像条被开膛破肚了的死鱼一样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还算洁净的衣衫,皱了皱眉,勉强朝叶湾湾伸出右手。

    “呵……”叶湾湾叹了口气,简直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够到苏遇的手。

    苏遇大概是有些心急,还不等叶湾湾平衡好身体就用了力想把人拉起来。结果叶湾湾一个踉跄,整个向下一坠,刚刚勉强止血的伤口再次被扯开。她的左臂就像瞬间脱臼了似的发出轻微的“嘎嘣”声。叶湾湾一句“娘”还没有骂出来,人就翻了白眼,一整个砸进了苏遇怀里。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涌进鼻腔,呛得苏遇差点跟着叶湾湾一起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