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爷，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还守着这规矩？杀进京城，就是天下，就是富贵，难道苟在这山沟里，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不拘小节啊皇祖爷，当年你靖难时候可要比这时候狠多了！”

    “混账，这情形怎能与靖难相比，现在是十万人围在你前面，手无寸铁，他们现在已经自甘作为京城的肉盾，不论他们是被蛊惑还是真被要挟，可最重要的是，这些肯定得到朝廷的允许，起码是朝中大部分势力的准许！”

    “那，张辅不是说那胡荧信得过吗？”

    “三十年前的胡荧我信得过，可能现在的胡荧，门生遍布天下，一着不慎，牵连甚大，何况年老力弱，我想过了这一荘事，他就要致仕还乡了。”

    “皇祖爷，那我们爷孙两，该怎么着啊？”

    “不慌，先去接那圣旨。”

    辕门内外，火把通明，营内甲兵刀枪林立，营外百姓身影一望无边，传旨的队伍在营门口一字排开，内宫传旨太监还骑在马上，高举圣旨，一脸神色木然。

    朱棣独自一人走到辕门处，双手叉腰昂首而立，默然不语。

    金英见状也不说其他，只是摊开圣旨念将起来。

    圣旨的内容原本都是皇帝说的大白话，可这些大白话都会被礼部润色修改，普通人可都听不懂这圣旨内容说的是啥，有时甚至包括皇帝本人。

    朱棣这时也是听的有点懵，反倒是朱祁镇在脑海中给讲解着：“这是说，那朱祁钰被两宫太后，还有群臣共议，奉为新君，我这个正统天子，不思社稷，天怒人怨，就废掉算了。现在废君回来，也没有资格进城面圣，也没资格觐见太后了，乃念也曾是一国之君，干脆就藩一地，往关外去，之前随军出征的众臣，想留下的，就留下，不过要议罪，愿意随我去的，也不阻拦。”

    “关外？藩属哪里？”

    “奴儿干都司。”

    朱棣一愣，瞬即回过神，懂了，这是流放千里，继而要借瓦剌脱脱不花之手，借刀杀人。自己才把奴儿干都司借给瓦剌十五年，这要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去跟对方争地盘，不是死又是什么。

    金英念完圣旨，翻身下马，就跪倒在朱棣跟前。

    “皇上，朝廷内气候已成，老奴无能，不能与皇上分忧！”还没说完，哭声已起。

    “唉，起来吧，你已经是大内重臣，要注意分寸。”

    “皇上，佣立新君，是两宫的意思，苗衷在朝堂上首议，百官同意。驱赶百姓挡住皇上大军的，是王直和胡荧两个老狐狸，樊忠已经中计被囚在锦衣卫大牢，于谦耿直，这些都是通过他下的命令。这些事，都是老奴以往在东厂旧友打听所得，特此领了这传旨的差事，来告知皇上。”金英一番话，说的快，声音也小，仅仅能让身前的朱棣听到。

    朱棣大惊，事情果然和自己猜想的，没有多少出入，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应对，无可奈何。

    “皇上，战阵之上三击掌结盟，朝廷上一致不准，奴儿干都司之行，凶多吉少。”

    “无妨，我自有办法，你回宫去吧，一路保重！”从百姓出城开始，朱棣知道大势已去，已经把朕的称呼去掉，这时得到金英冒死传来信息，身份已经从天上回到地下的朱棣，心中感激莫名，一声保重发自肺腑。

    “谢皇上，可朝廷”金英说话已经带着颤音，话到一半，说不下去。

    “难道，是要我半夜出发？”朱棣也是脸色一沉。

    “是——”此时金英已是泣不成声。

    朱棣得到肯定的答复，手上拳头一紧，却是一阵狂笑。

    “走，此处不是囚龙处，逃出生天有回头。”

    “皇上——”金英朝着转身回去的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才回身上马离去。

    御营此时灯火通明，随行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在连夜收拾，而朱棣在前账，安排着各人去处。

    “臣年老，朝中已经有新的户部尚书，就让老臣随皇上北去。”

    “臣不才，没有多少长处，只求侍奉陛下身边，能随时为陛下分忧。”

    “皇上，我领这十几万大军，随你北上，顺便把瓦剌的地盘打下来。”

    最后表态的，是女真太监亦力哈：“皇上，奴儿干都司并没有那么荒凉，女真三部势力不弱，还有朝鲜的势力，那是关东必争之地。老奴愿意为皇上平定奴儿干都司出一分力。”

    朱棣心中一动，这个老太监居然晓得我心中所想，真是狐狸还是老的狡猾。不过此时朱棣脸上不动声色道：“各位，老尚书年老，不宜北上劳累，大学士家有妻小，成国公更是朝中勋贵，你们怎能离京，亦力哈在关外多年，有他在身边足矣。”

    三人却一起跪在地上，誓死追随。

    朱棣既感动，又带着无奈道：“老尚书和张学士都好说，回京可能会受到朝廷秋后算账，可成国公不然，你手掌兵权，这一个月来都是冲锋陷阵，又是朝中勋贵，他们不敢与你怎样，我想你回去，顺便能把樊忠救出。”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朱勇也无法，只好顺着朱棣的意思。从关外进来的七万大军，也收到了退兵的指令，古北口留守的三万人，也开始回程，而一众文武，居然都宁愿在朱棣北上的路上等待，汇合。他们都惧怕回到朝中，被秋后算账，妻儿老少有都有原本的家底，也多有家族照应，再不然，日后找机会出关也不是难事。

    而对一些高官来说，即使回朝，也不可能再有原本的官职，朝中早已把他们随军出征造成的空缺，提拔了新人任职，就像邝埜，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由于谦接任。所以这将近百人的文武将官，简直就是朱棣随身携带的小朝廷，这团队的军政业务能力与朝廷相比，不落下风。

    只不过朱棣出关，只带着之前樊忠从京中带出的三千御林亲卫。越往北走，关外寒意越重，好在亦力哈已经给沿途城镇大城打好招呼，官员们都陆续换成了带暖炉的马车，随行人等也换上冬衣，即使如此，这一行人也只能恰恰挡住深秋的寒意，如果到了深冬，漫天冰雪可不是这么容易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