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沉浮
繁体版

第3节 段天义的路

    杨红梅殷勤地招呼张一凡坐下,不住的问这问那,无外乎老婆孩子家庭事业这些事。张一凡最讨厌这样的套话,但看在天义的面子上,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聊了一会,小陈拎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敲门进来了,居然还捧着一束康乃馨!

    张一凡正好喝了口水到嘴里,没来得及下咽,抬头看到小陈这幅样子,水差点喷出来。心想,这小子是越来越会来事了,刚才急急忙忙忘记了,正准备给他打电话让他买点礼品鲜花,他自己就送上来了,不错!可惜花买错了,又不是看我妈。

    “咳咳,这是工程师小陈,来得匆忙,所以让他帮我带点东西上来。”张一凡被水呛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介绍着。

    杨红梅立刻热情的招呼过去,让座倒水剥橘子,小陈一脸的受宠若惊,连连致谢。张一凡终于得以解脱,将目光投向天义。两人多年不见,一肚子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四目相对沉默着。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张一凡率先打破僵局。

    “大概是一年前吧。”天义想探起身半靠着床头坐起来说话,却力不从心,张一凡急忙上前帮他。

    “那怎么现在才住院?”张一凡边扶他直起身,边问道。

    天义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很难找到理想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嘴巴张合了着,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挤出几个字:“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陪着叹了口气,张一凡坐回座位。他们这个年龄的人真累,上有老下有小,既是全家的经济支柱,又是精神支柱,还得加紧尾巴,防止别人说你架子大派头大,一旦发达就不认人了,暴发户的嘴脸。

    人言可畏,人心不足。

    没钱的时候别人笑话你,有钱的时候别人算计你,不让算计那就是摆架子。

    欺其有笑其无,中国人的通病。

    既然天义不愿说,他也就不再多问。两人聊了这些年的情况,话匣子由此打开。

    天义是财经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进了家民营企业,没能去研究对冲基金,做中国的索罗斯。也没能顺应潮流成为红马甲、黄马甲之类的,反而在市场销售这个最基层的岗位上,一做就是五年,整天混迹于一群妖精似的同事之间,还好没变成娘娘腔。在那个年代,销售是个有两片嘴有条舌头就能从事的工作,好坏的区别就在于谁更能把道德底线压得更低。

    相比而言,张一凡就幸运多了。他是学单片机的,大学一毕业,就被国内数一数二的通讯企业华为技术招聘进去,九十年代就享受着月薪过万的生活。

    后来,天义的执着终于引起了老板的注意,那段时间是中国汽车市场的起步阶段,汽修成了热门,他们公司在全国各大中城市都建了汽修厂,于是,天义被派到江苏常州,独立负责起一个厂。在这个城市,他娶妻生子。再后来,他不想继续被剥削,索性辞掉工作,拉了工人租了门面开始自己单干。

    起初挣了不少钱,可竞争越来越厉害,其他同行的手段也越来越黑,这个行业存在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把车修好,而是为了修的更坏,吃牢熟客源源不断的挣钱。就像一个人因为脚疼去医院治疗,离开医院后,脚倒是不疼了,却从此患上了败血症,成了地道的药罐子。

    天义虽然喜欢钱,却也不屑为了钱做这等缺德事。金钱社会,金钱至上,不需要品德。他的清高,注定了他的结局。大浪淘沙,淘剩的沙子们在那片浑浊的水里逍遥快活,他这块金子则被晾在岸上,无人问津。

    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他关掉汽修厂,先后开过餐厅、歌厅、影楼。。。。。。等等等等,国家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的号召,他身体力行的逐个探索了一番,有时,他郁闷的想,怎么就没人推举我做人大代表呢?我作为第三产业的劳动人民的代表,我太有资格了!太有发言权了!

    这些有益的探索一一失败后,他心灰意冷的找了个偏僻的租金便宜的地面开了间小茶楼,打算与世无争的了此一生,每天笑看人来人往,品茶独赏夕阳,何其惬意。至于钱嘛,够花就行,何苦那么累呢。那一段日子,他感觉自己悟了。

    可惜上天是小孩子脾气,你想什么他偏不给你,等你不想要了,他又非得给你。

    天义的好日子没过几天,他茶楼附近的一座小山,被开发成省级旅游点。拜它所赐,这个原本冷冷清清的城市角落,开始热闹起来,每天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人多了,他茶楼的生意无法阻止的好了起来。茶楼外面,是一大片空地,当时房东为了多收几千块的租金,拼命怂恿他一道租下来。那些天,天义很淡泊,想想大钱都花了,还在乎这几千块钱?而且,等钱周转过来了,可以把这里开发成个小花园,即美化了茶楼,又可以自得其乐,岂不美哉。最不济,老子把它改成菜园子,自己种菜吃!已经赔了那么多钱,多赔一点又何妨?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于是,怀着自虐的兴奋,他爽快地同意了。

    后来,花园没钱搞,种菜没那劲,这片地一直空着。而现在,这块地成了会生钱的田野,不用播种,不用浇水施肥,更不用收割,钱会自动由地里冒出来,通过一个个司机送到天义的手中。

    随着景区不断火爆,停车成了一个大问题,这片空地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司机的目光。开始,天义与人为善,让他们免费停,只是叮嘱车不要挡住了茶楼的大门。后来,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来这里帮忙的小舅子不干了,他软磨硬蹭的从包括天一在内的家人那里搜刮了万把块钱,找了几个朋友自己动手修了一排简易围栏,还正儿八经的做了个门,把茶楼的招牌立在外面。招牌旁边,立着块小牌子,上书:停车缴费,服务大众。

    最初,天义不以为然,冷眼旁观。后来发现收的停车费竟比茶楼利润还多,他不得不重视了。亲自出马搞定了工商税务、物价部门,于是,停车场堂而皇之的正式营业了。

    此后,财源一发不可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应客人的强烈要求,原本清静的茶楼,开始改头换面了。先是分出一块做了歌厅,再隔出几间开了按摩室,后来地方实在不够用了,天义索性盘下旁边相邻的铺面。

    两年后,他的天义茶楼更名为天义夜总会。

    好景不长,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后来有人(估计是同行)向公安部门举报了,接着,夜总会被查抄,小舅子更是被抓了进去。看着人去楼空、繁华不再的景象,天义感叹还是得做点正经生意,旁门左道来钱快,去得更快。

    几年来急剧膨胀的财物大部分被收缴,剩下的几乎全花在把小舅子从局子里弄出来这件事上。

    从此以后,段天义痛定思痛,开了家汽车美容店,本本分分的做生意,经过这两年的努力,生意越来越好。虽说赚不了大钱,却也维持着小康偏高的的生活。

    也就是整天忙于操持汽车美容店的这段时间,天义经常感到心慌气短,胸闷头晕,等到店面和生活步入正轨后,他在老婆的催促下来到医院,结果查出这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