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凡用力咽下药，大片的维生素咯得咽喉很不舒服，于是又喝了几口茶。他抬起头，正好面对着王总那满含笑意却锐利异常的眼睛。

    他尴尬地笑笑，推说自己这几天确实不太舒服。王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解释了，他明白。

    开场前的喧闹过后，大家慢慢安静下来，都看着王总，那位大堂经理也知趣地告退。酒宴正式开始。

    王总安详的坐在主位上，举着酒杯缓缓地说：“今天不是工程例会，我也就随便说说了。我们浦东艺术中心开工到现在，大家都辛苦了。我们的工程不论从质量还是规格上，都不比东方艺术中心差，只会比它好！这都是在座各位的功劳，我只是动动嘴皮子，事情都是你们大家干出来的。所以，今天，我代表业主请大家在这里聚一聚，是表达一下心意。”

    王总顿了顿，清清嗓子，接着说：“别看我们是甲方，工作时候指挥得你们团团转，实际上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钱啊，哈哈，我们是国家单位，就这样的条件，你们不要嫌简陋啊。”

    席间响起一片笑声，做消防的陈总更是笑着大声哭穷。

    王总轻轻把手向下压了压，包厢内立刻恢复平静，王总的助理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一个大包，开始分发。

    很快，每个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小盒子，包装的严严实实，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一向心直口快的陈总按耐不住，打开来看，原来是个iphone4手机。

    在座的多是各公司老总，这种东西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但这是甲方发的礼物，而且也值个四、五千元，大家全都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不住地道谢。毕竟，这是甲方对乙方工作的肯定嘛。

    张一凡脸上堆满了感谢的笑容，说着客气的话，心里却打起了鼓。做项目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业主见多了，这甲方给乙方送东西，还真是少见哪。

    再一想，这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王总在年关送东西给大家，难道是工程款要拖延了？念及于此，他微微有些不快。这项目折腾了快两年了，弱电的工作早已经完成，而拿到手的工程款，不到60%。甲方拖他的钱，他就只好拖供货商的钱，年年的春节前都得闹这么一闹，实在是让人烦心啊。

    王总接着说：“为了这个工程，大家都是费心费力，我和领导商量过了，决定在年底送个小东西给大家，诸位也许看不上眼，但这是一份心意，礼轻情意重嘛。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呵呵，你们送东西给我，那是犯错误，我送东西给你们，那就没问题了，可以算作是。。。。。。呃，呃，工程奖励嘛，哈哈。”

    大家陪着笑起来，短暂的哄笑声过后，迅速静了下来，都看着王总，等着他下面真正要说的话。

    王总看着大家的表情，微微一怔，于是将酒杯高高地举起，说：“今天请大家来，就是一起喝喝酒，我也不那么多话了，来！干！”

    “干！”，“干、干、干！”，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其实在座的各老总都有张一凡的担心，唯恐不能及时收到工程款，现在看到王总的举动，心头都是为之一松。

    一杯美酒下肚，气氛也轻松多了。

    王总很有派头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放下，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吃菜。他自己夹起一块海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不时扫视着每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王总缓缓地说：“还有件事要和大家通个气。前一段，领导来我们工地视察过，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我让人把这些意见汇总了，本周五大家开个会，专题讨论。”

    他喝了口茶，接着说下去：“我们国家就是喜欢搞形象工程，一个工程下来，不是看你的实际工程质量，而是看那些节省了多少钱、提前了多少天完工。这些都是虚的嘛，只能说明工程立项的工作，做的不够科学、不够准确。我们这个项目不搞形象工程，以优质、实用为主。”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但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或多或少的变得僵硬了，人们把目光投向土建总包黄经理身上。

    黄经理身为土建总包，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各分包单位在他面前老实的跟小猫似的，但这些都是有条件了。大家出来做工程，不就是为了挣钱么？在业主、总包面前装孙子，无非是想挣得多一点，工程款收的顺利一点。

    现在，眼看着按照合同应付的工程款出问题了，身为总包的黄经理是无论如何要站出来说句话的。

    黄经理拿起面前的红酒，给自己的酒杯加满，笑眯眯地站起身，亲热不失谦恭地向王总敬酒，嘴里说着：“没问题，领导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年底了，我们公司财务天天像讨债鬼似的，问我工程款什么时候可以到账，王总，这个实际困难能不能先解决一下呢？”

    “这个当然了，大家辛苦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拖欠工程款嘛，没理由也没必要嘛。12月25号之前，也就是国家审计封帐之前，一定让大家拿到工程款！”王总爽快地说。

    众人听到这个表态，大喜，包括李总监在内，大家纷纷举杯起身，陪着黄经理向王总敬酒。

    王总也拿着酒杯站起来，与每个人逐一碰杯后，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拿着空杯含笑看着众人，大家不论拿着什么酒，都是爽快的干掉了。

    落座后，王总盯着面前的酒杯，若有所思，过了十几秒钟后，开口说道：“本来呢，这次是结算款，在座的多数单位应该拿到工程总额的95%，少数几家，比如说幕墙、绿化单位，是90%。但是，鉴于下一步，工程本身还要做相对比较大的调整，我们项目部经过讨论决定，这次工程款一律发到85%，整体工程结算推迟半年，保修期也相应顺延。希望大家理解。当然了，工期延误给大家造成的损失，我们会适当补偿的。”

    包厢内的空气瞬间停滞了，各位老总的脑子都在飞快地转动着，估算这一变动可能造成的损失。

    张一凡不动声色，脑子里也在计算着。说实话，业主的这个决定他觉得完全可以接受，这个项目弱电总的合同价是1300万，10%也就是130万，不像土建、结构这些单位，他们的合同额是几个亿，10%那就是好几千万啊！自己这点钱晚半年再拿也无所谓，毕竟这次领到的工程款足以打发掉那些供货商。

    但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业主的这个决定，对施工单位来说存在着很大的风险。具体是什么风险，这风险大到什么程度，他就说不清了，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张一凡拿起酒瓶，先将白酒倒在一个高脚酒杯里，再从高脚杯倒入面前的小酒杯，他站起来向王总敬酒，说着：“王总，今天不好意思，迟到了，我敬您一杯，我干掉，您随意。”

    王总笑容可掬地和他碰了杯，一口喝掉。

    坐下后，张一凡装作若无其事的问：“王总，这次的整改，主要是哪些内容呢？变动大么？”

    王总伸着筷子，正准备去夹一块象鼻蚌，听到这话，收了回来，在座位上正了正身体，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之后用平时工程例会上的口气说道：“具体的变更范围，正在委托设计院重新设计；项目部的预算组正在做预算，大概需要两周左右时间可以出结果。至于各施工单位因为此次变更增加的费用，统一扣除维保款，在结算时结清。”

    总包黄经理问：“需要签增补协议么？”按照合同法，一旦工程增补金额超过原合同额的25%，那么就需要重新签增补协议。

    “这个就说不好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整改预算出来以后再说吧！”王总有点不耐烦了。

    “喝酒！喝酒！今天不谈工作！”做消防的陈总举杯站起，打着圆场。张一凡知道自己刚才问出的是敏感问题，于是也拿起酒站起来，附和着说：“对，不谈工作，喝酒！喝酒！”

    一通交杯换盏之后，气氛恢复到酒宴的状态。慢慢的，酒精开始发挥起效力，场面越来越轻松写意了。

    大家各怀心事，却不便明讲，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一凡表面上平静，心里却轻松不起来。正常工程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更、整改，但这种整改大到需要设计院重新设计、还要花那么久的时间为整改工程做预算，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次的变动非常大，相当于一个三五百万的中小型项目。

    如果不签增补合同，那就拿不到预付款和正常进度款，这相当于垫资做一个项目，其中的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做吧，有风险；不做吧，前期工程的15%尾款就拿不到，或者被无限期拖延，可谓是骑虎难下啊。

    张一凡甩了甩有些发胀的头，心道：“哎，不想了，等业主的预算下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