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张一凡让小陈把自己送回家，然后把车开回去，明天一早来接他。忙碌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地洗个澡睡觉。可是，恼人的电话响了起来，浦东艺术中心项目的业主老大王经理打来电话，说是几个专业分包的项目经理约好了聚聚，现在在浦东跃林酒家，就差他了，要他尽快赶过去。

    挂了电话，张一凡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虽然喜欢喝酒，可是不喜欢这种应酬的酒，而且还有那些喝完酒之后的花样。但是，不管愿意不愿意，今晚的酒他非去不可。

    快到年底了，很多应收账款如果不在这个时间段回收，那就可能无限期的拖下去，一年两年甚至几年都有可能。艺术中心这个项目已经基本结束了，结算报告也已经出来，下面就等着拿钱了，凭以往的经验，年底封帐之前，是回款的最佳时间。现在，其他专业的项目经理扎堆地请王总喝酒，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业主的工程款可能已经到了，自己如果赶得晚了，钱就被别人领光了。

    世上任何事都是有规则的，但规则都是定给那些没权力反抗的人的，真正有用的是那些潜规则。

    张一凡悻悻地让小陈调换目的地，随后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请了假。虽然在这方面他是久经考验的好同志，但结婚以来养成的习惯使然，已经形成惯性了。老婆接受了他的请假申请，嘱咐他要多吃菜少喝酒，张一凡谄媚的应承着，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喝了酒就很少吃菜，再昂贵稀有的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是无动于衷，他要留着肚子装酒。

    因为是下班时间，高架被堵的已经看不到路面，密密麻麻的车辆一眼看不到边。正常四十分钟的路程，小陈整整开了两小时，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把车停在酒店大门口，背上笔记本电脑去找一个能上网的咖啡馆，还有几张图纸没画完，他打算用等待的时间把它们做完。

    张一凡见天色已晚，又这么冷，就让他先回家，等快结束的时候打电话。小陈说没事，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无聊得很。看着他坚持的样子，张一凡不再勉强，拿出钱包打算给他点钱吃饭，这才想起身上的整钱已经全在医院里给了杨红梅，搜遍全身只凑够了五六十块钱。

    小陈哈哈一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几张一百元纸币，在张一凡面前晃了晃，开玩笑的说：“张总，今天可是我比你有钱啊，我分给你一半吧。”张一凡尴尬地笑笑，说：“这么冷的天，要吃好，吃完饭拿好发票，明天去财务报销。”说完，掉头急匆匆的进了酒店。

    艺术中心的业主、监理、总包的负责人都住在这附近，大家经常在这里碰头，所以张一凡对于跃林酒店很熟悉，那些迎宾小姐也全都认识张一凡。进了门，不等他发问，有个小姐就笑盈盈的迎上来，径直带着他走向包房。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十几道目光，随后满屋子的佯装不满的声音开始响起，抱怨他的姗姗来迟。总包负责人黄经理笑呵呵的站起身，说：“张总啊，我们都在等你啊，肚皮饿得咕咕咕，看着一桌子菜，你这领导不来没人敢动啊。”

    张一凡赶忙解释着，说路上堵车，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愿意受罚，至于罚多少杯由领导们定。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监理负责人李总监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乐呵呵地说：“罚是一定要罚得，先坐下吧，你要是跑掉了我们罚谁去？”

    张一凡带着谦逊的表情，老老实实地坐下。浦东艺术中心是市级重点项目，业主、总包、监理单位全是知名的国营企事业单位。面前的这些人看起来客气，实际上都是些官威十足、颇有身份的公务员，一个比一个牛，在他们面前还是老实点，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服务员礼貌地询问他喝什么，张一凡喝不惯黄酒，葡萄酒在他眼里是女士专用的酒，而且最近总是感觉很累，应酬也实在太多，此刻他不想多喝，便点了百威啤酒。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立刻响起各种讥讽的笑声。张一凡的酒量在座的每一位都领教过，在这些人里面，那是当之无愧的酒仙。在这样的场合，他居然喝啤酒，岂不是开玩笑？！嘲笑声过后，每个人都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行！

    张一凡不再多说，低下头揉着肚子苦笑着。

    看到他这样，瘦消但满面红光的业主王总笑着发话了：“大家辛苦了一年，到了年底聚在一起喝喝酒，大家就别勉强张总了，张总想喝什么随意，反正我要的是五粮液，等下好好的碰两杯。”

    领导就是领导，这句话一出来，张一凡知道自己没得退路了，于是转头对服务员说：“既然领导这么好的兴致，那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我也要白酒。”

    服务员递过酒水单，请他选酒。张一凡手一挥，说：“不必了，给我来两瓶‘舍得’酒。”

    满室再度爆发出哄堂大笑，王总的脸更是像快被风干了的月季花，在初春的寒风中努力地绽放着。这个小小的即兴发挥，让张一凡迅速摆脱了尴尬处境。

    于是，大家不再找张一凡麻烦，开始扯些其他的话题。一道道菜川流不息的被摆上餐台，漂亮的大堂经理亲自跑过来逐一斟酒，手底下忙着，嘴也不停，说着些颇有分寸的劝酒段子，无非是升官发财，情场得意之类的意思，但这些段子编的颇为有趣，还巧妙的把黄色的内容融入进去，令大家听着舒服，包厢里的气氛非常的轻松、愉快。

    这样的气氛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从王总、黄经理扑朔迷离的眼神中，张一凡隐隐感到不大对头，百试不爽的第六感告诉他，这绝不是一顿简简单单的饭，里面一定包含着很深的用意。

    会是什么事呢？工程基本结束了，节省预算五千多万，提前七个月完工，称得上是圆满结束啊。

    王总今年58岁，接近退休的年龄，漂亮的做完这个项目后，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为自己的一生仕途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此后，悠闲地享受着局级干部待遇，回家带带孙子，陪着老伴四处去旅游，多好啊。难道是他还有什么想法？

    张一凡内心充满了疑惑，甚至开始有些不安，但表面上却平静似水，不时地陪着大家笑几声。

    生意场上磨砺多年，他深知其中的残酷。

    共座此桌的这些人，现在看起来彼此很亲热，交杯换盏，称兄道弟的，感觉比亲人还亲，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那可是翻脸比翻书快多了。而且，越是对你知根知底的人，越能置你于绝境。

    张一凡暗暗告诫自己，今晚一定会有事，千万不能多喝。

    他不引人注意的打开皮包，拿出两瓶药，就着茶水，服了几粒药。这是老婆大人专门买给他的，老婆知道他爱喝酒，应酬也多，便专门让澳大利亚的亲戚带了维生素片和深海鲑鱼胶，逼着他每天早晚各服一粒，每到喝酒前半小时，服两粒鲑鱼胶和八粒维生素片。

    正常情况下，他吃这药只是为了敷衍老婆。而今天，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