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赠诗
说着,沈劲便把那几张纸又掏了出来,递给了刘引。
“来你先看看,能认出多少。”
刘引接过后,仔细端详半天,其中有不少字他倒还真能勉强认出来。
从格式上看,纸上写的应该是几首诗。
不过出于留一手的习惯,在看了半天后,他还是摇头道:“弟子愚钝,只能认出几个字来,至于这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就更看不懂了。”
多留点进步的空间,既能显得自己天赋好,也能显出沈劲的教学水平高。
“哦,那你说说,哪几个字你能认出来?”沈劲轻抚髭须,像是要考校一下他的功底。
“嗯……这个是木,这个是人,这个是不……”刘引随手指了几个比较简单的字认真答道。
“不错、不错,你能识得这些字,倒也不容易了……”沈劲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身底层的刘引,竟能在这短短几首诗中认出好几个字来,在同伍的大头兵里绝对算得上是文采飞扬了。
“恩师知道,弟子家中是猎户出身,幼时乡里有家富户爱食野味,弟子便趁着送野味的机会,在他们家中的私学偷偷学了这些个浅陋的文字。”刘引把提前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原主出身确实是个猎户,也确实在小时候给别人送过野味,但有没有偷学识字这回事就不好说了。
但快十年前的事了,又有谁去深究呢?
这番话倒是让沈劲颇为动容。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乡里富户家中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透过窗户缝偷看别人读书写字的场景瞬间浮现在了眼前。
一个出身如此卑贱之人尚有向学之心,再看看自家的那些子弟,条件比起刘引强了何止百倍千倍,但却……
沈劲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刘引则是立即虚心请教道:“那恩师,这纸上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沈劲却把这几张纸叠了起来,说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是谁写的。”
“您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出自谢太守之手?”
“没错,这纸上写的是几首诗,皆是谢太守出仕前所做。”沈劲露出了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这几首诗可是有什么玄妙之处?”刘引更加好奇。
但沈劲却摇了摇头道:“玄妙自有其玄妙之处,但关键是这几首诗是谢太守赠给王司州的!”
“这王司州又是哪位?”他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沈劲却只是捋着胡须,眼神仿佛陷入了回忆。
片刻之后才说道:“也罢,你既是我的弟子,又蒙我拔擢,不日还要一起北上洛阳,这陈年旧事不妨和你讲上一讲!”
“你是吴兴人,我们沈家的那些陈年旧事,肯定也多有风闻,这些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一说这位王司州。”
“这位王司州,讳胡之,字修龄,也曾在咱们吴兴做过太守。”
“当年……老夫和你一般年纪,不!是比你稍大些的时候,那也是血气方刚,为了替父报仇,便带人灭了吴家满门。”
“替父报仇这种事你也知道,可大可小,但那吴儒怎么说也算是朝廷功臣,而我又是个乱党之后,若是真追究起来,嘿……结果可能还真不好说。”
说到这里,刘引察觉到沈劲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凌厉,平日的那种谨小慎微一扫而空,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手刃仇人、替父报仇的热血青年。
“还好当时我颇受王司州赏识,他替我多方回护、遮掩,这才没被朝廷问罪。”
“等到十几年前,羯赵大乱,石虎病死,朝廷欲趁机经略中原,便将王司州任为了司州刺史,当时他向朝廷举荐,请求让我出仕,而朝廷也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可惜……他本人患有风眩,还未成行便已病重,不久便辞世,我出仕的事便也耽搁了下来。”
沈劲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落寞,十几年倏忽而过,从而立到不惑,眼看着就要知天命之年了,他依旧是一事无成。
刘引听完这些便大致明白了:“如此说来,这位王司州对恩师颇为看重,莫非他生前与谢太守也交游甚密?”
“这是自然,谢太守超凡脱俗、久不出世,当年王司州便常与他一道悠游山林,两人可谓知己,多有酬唱。”
“超凡脱俗、久不出世……”这两个词让刘引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印象中,谢安好像就是等到四十多才出山做官,好像和沈劲的描述还挺像的。
而王胡之这个名字,刘引总觉得在哪听说过,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不过从姓氏上便能看出,此人应该也是琅琊王氏的一员,搞不好他的父辈当年也是王敦之乱的参与者。
如此便能说通,这个王胡之为何会对自家长史这般照顾了。
沈劲之所以把谢太守写给王胡之的酬唱之词翻出来,恐怕想用这些来勾起对方对老友的情谊,顺带拉近一点双方的距离。
“长史,太守府已经到了!”赶车的兵士朝车内喊道。
马车缓缓停下,沈劲整了整衣冠,走下车来。
等待门口的仆役通报过后,便引着刘引和沈傲之一同走进府门,他们两个都是有“身份”的人。
其余的兵士则老老实实在门外等候。
进得太守府,几人并没有径直走进前庭的大堂,而是在仆役的引导下,穿过两侧的廊庑,绕到了后院。
这里才是那位谢太守平日里起居休憩的地方。
只见后院庭中竹林掩映,翠叶潇潇,端的是一处清净所在。
沈劲使了个眼色,让刘引与沈傲之停在了院门口,自己则是疾行几步上前。
冲着竹林内喊道:“冠军长史,吴兴沈劲,见过谢府君了!”
“长史军务在身,还能拨冗前来,安甚是感慰于怀。”一阵略显低沉的男声从竹林中传来。
但却让刘引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之前身边的那些弟兄也好,拔擢他的沈劲也罢,都没能在他前世的记忆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但谢安不同,这可是他穿越之后,见到的第一个自己知道的古人。
这种奇特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朝竹林深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