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寿春，大军一路沿颍水北上。

    与渡淮河前略带轻松的氛围相比，此时整支军队的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

    尽管队伍中所有人都久经训练，但上阵经验却略显不足。

    绝大多数人只是跟着沈劲打过一些侵扰乡里的流寇山贼，并没有在战阵上与正规军堂堂正正对垒过。

    这种级别的战斗大多都是顺风仗，顶多只能让他们见见血罢了。

    更何况，此行的对手可是胡人，当年朝廷大军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们这些人能行吗？

    惴惴不安中，船队一路经汝阴、陈郡，进入了颍川境内。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紧张的话，进入颍川后队伍中的情绪可以用戒备森严来形容了。

    尽管走水路还算比较安全，但队伍中日常轮换披甲的人数肉眼可见的增多，偶尔靠岸停泊都要小心挑选一些隐蔽的所在。

    毕竟先前说可能会遇到胡人那是让大家提高警惕，但到了颍川后可是真能遇到胡人的。

    颍川、荥阳一线是目前燕晋两方交锋拉锯的重点区域，颍川重镇许昌重回朝廷之手，也不过就半年多点的时间。

    至于荥阳……情况就更惨了，朝廷对此地的统治已基本上只存在于理论上了。

    据说荥阳太守刘远此时正据守在荥阳西南角、相对安全一些的密城。

    看起来大有时机不对就赶紧跑路的势头。

    形势紧张，刘引也暂时停下了和沈劲学习兵书的进程，开始专心于军务。

    毕竟兵书上讲的那些大道理都太过虚无缥缈，真正适用于他这种底层军官的行伍经验还是得一点一点积累。

    少说多做、以身作则，顺便再多关心抚慰一下那些精神紧张的大头兵们，便是刘引这些日子来做的最多的事情。

    毕竟在船上，也确实没有其他事情好做。

    和往常一样，他带着几个亲随来到船头放哨。

    “二哥，岸上有人！”身后的刘弰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刘引心头一紧，手扶刀柄转身望去。

    目力不错的他，看到岸边零零散散站着一二十号人，不过都衣衫破烂、手无寸铁，似乎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

    还没搞清这些人是什么来路，走在最前面的赵义又突然高喊道：“部曲督，河里、河里也有人！”

    刘引快步走到船头，只见波涛之中几个黑点若隐若现，似乎是扒着几根木头想要横渡大河。

    “你们几个快去叫条快船准备救人，我先去通报一下长史！”吩咐一声后，他赶紧向舱内走去。

    不多时，沈劲从舱内匆忙走出。

    手搭凉棚望向远方，赶紧下令道：“快，先去把那几人救上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提前划过来的快船，得令之后即刻出发，朝着几个黑点的方向驶去。

    “这几人是难民？还是溃逃的兵士？”望着远去的快船，沈劲的脸色有些凝重。

    不被逼到一定程度，这些人不可能这般搏命渡河。

    看来这颍川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呐！

    “二郎，你快吩咐下去，让其他几个部曲督都来我船上议事！”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的沈劲，又赶紧下达了另一条命令。

    先到的是邻近几条船上的三位部曲督，突然被招来，他们的神色也多少有些紧张。

    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们，渡河以来长久的平静很可能要被打破了。

    “长史，招我等前来到底是有何事？”甲曲部曲督沈辅沉不住气，着急问道。

    “稍待片刻，等把人救上来再说！”尽管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沈劲却依旧沉得住气。

    作为统帅，他就是这千余人的胆，他若是先慌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救人？三名部曲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恢复了沉默。

    “砰！”一声闷响传来，是快船靠帮的声音。

    在船边等待多时的兵卒，立即抛下绳索吊篮，帮小船上的人上来。

    最先被拉上来的，是几个被淹的只剩半条命的人。

    解开绑缚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后，这几人全都四仰八叉、喘着粗气，似乎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随后从快船中上来的兵卒回报道：“长史，水太急，只救上了这几个，还有数人被水冲走，实在捞不上来了！”

    “无妨。”沈劲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下。

    死几个人根本无关紧要，关键是要看能不能从这几个活人口中问出点什么东西。

    稍待片刻，被救起的几人喘息方定，终于注意到了四周那一圈杀气腾腾的甲士。

    忙不迭匍匐在地，哆哆嗦嗦叩头道：“草民叩谢将军活命之恩，若非将军，我等几人只怕早就葬身鱼腹了！”

    “闲话少说，说说尔等为何会冒死渡河吧！”高坐于上的沈劲冷冷问道。

    “我等、我等是这附近临颍王家堡的人，今日来了一队索虏，打破了庄子烧杀抢掠，我们几人趁乱逃出，不敢再回去，便想着渡河到淮南去找个活路！”

    “岸上那些人可和尔等有关？”侍立于沈劲身后的刘引，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那、那也是和我等一起从庄里逃出来的，只是我们几个胆大，便找了几根枯木先行渡河，却没想这河水却恁的湍急。”

    幸存下来的几人皆面带悲戚，不过看了看身边这群杀气腾腾的兵士，又把眼里的泪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生怕这群大兵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再扔回河里喂鱼。

    这年头胡人狠，朝廷也没心慈手软到哪去。

    只不过与那些不把人当人的胡人比，朝廷多少还算能让人接受。

    左右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刘引心中暗叹一口气，俯身低声问道：“长史，岸上那些人您看……”

    “也罢！派条快船，把他们也先接到船上吧！”

    得到命令后，刘引立即挥手示意，让赵义、王虎头几人抓紧去办。

    随即又赞道：“长史拳拳爱民之心，实乃我辈楷模！”

    “你们几个，还不快谢过这位沈长史！”

    匍匐于地的几人闻言又立刻叩头不止。

    沈劲摆了摆手，道：“行了，快说说来的索虏所属何部，约有多少人马，是骑兵还是步兵，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又是怎么打破的尔等的庄子吧！”

    被问到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光顾着逃命，哪里能知道这些。

    只能先拣一些能答得上来的问题回答。

    “好教将军得知，这几年大河两岸战事不断，我们这王家堡不是什么大地方，但也来来回回遭了几次兵……哦，不！是来来回回被胡人侵扰过几次，堡子早就破败的很了。”

    “好巧这几日正是收夏麦的时节，堡中乏食，我等便想着先把粮食收了，再做打算。”

    “可这天杀的索虏，偏趁这时节杀来，我等一时不备，便被他们给打破了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