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镇南将军司马，长史打算如何处置？”

    刘引随口一问，竟让沈劲看他的眼神颇为怪异。

    “处置？二郎你带回此人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也不知道你对他究竟做了何事，明明只是断了一条胳膊，可此人却没命了！”

    刘引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这鲜卑军将看着五大三粗，结果却恁的不经折腾。

    沈劲又随即补充道：“不过，这个镇南将军司马身上的盔甲却委实不错，我让人扒了下来，回头你可以试试。”

    “我看你们两人身材相仿，应当问题不大。”

    刘引瞬间回忆起来，自己是如何在一群乱兵中，一眼发现这个倒霉蛋的了。

    被两个亲兵围着慌里慌张穿甲也就算了，关键是身上的那套铠甲在太阳底下还反光的厉害，他冲过去的时候眼睛差点没被晃瞎。

    没有实力，还穿得这么惹眼，在战场上不干你干谁？

    不过铠甲是无辜的，这玩意一看就绝对是好东西，所以刘引就连忙应承了下来。

    随即又问道：“对了长史，傲之如何了？”

    方才沈傲之为了替他断后，在车阵外硬抗了一波鲜卑骑兵的冲锋，身被数创，被手下拼死才抢回阵中。

    沈劲长叹一口气，道：“伤的不轻，不过现在血已止住，能不能保住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战阵之上，死伤难免，二郎你也不需太往心里去。”

    尽管有沈劲宽慰，但刘引闻言仍有些唏嘘。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为了替他断后才受此重伤。

    于是便道：“长史，这次我所立功勋，还请分润给傲之还有其他几个随我一同出战的弟兄吧！”

    “我此番能全身而退，全赖他们舍生忘死，如今几位兄弟或死或伤，其情甚为可悯，我心甚是不忍。”

    沈劲默默听完他的话，起身而立。

    “二郎，如今这里再无他人，有几句话，为师要说与你听。”

    “于战阵之上你虽勇猛，但于此事上考量仍有欠妥。”

    “统兵之道最重赏罚分明，今日你立下殊勋却寸功未取，异日他人若再立下功勋又该如何取舍？”

    “更何况军功岂是儿戏，上千双眼睛目光如炬，让来让去成何体统！”

    “至于傲之你无需担心，他是我的侄儿，我自不会亏待于他。”

    “李山儿几人也都是有功之人，我自会厚抚他们的家人，这你也无需挂怀。”

    说着沈劲又从身后取出一方木匣。

    “来，二郎，你且看这匣中是何物？”

    刘引起身接过，里面却是一方铜印，下面还压着一叠书册。

    “这是恩师的冠军长史印，还有这本书上写的是……”

    “书上记得便是这千二百名江左子弟。”

    “他们家中还有何人，籍贯所在何地，立下何种功勋，还有……殁于何时何地，这些我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赏功罚过、济危扶困，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死心塌地随我北上！”

    “像吾等这些飘零异乡之人，最怕的不就是沦为无人挂记的孤魂野鬼？有我记着他们，众人才能心安。”

    刘引闻言，心下了然。

    就连身体的原主不也是沈劲从牢里带出来的吗？

    当下便也不再坚持：“长史既如此有心，那我便放心了！”

    说完这些，沈劲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二郎，傲之如今伤重，怕是没几个月不能恢复。”

    “如今战事严峻，卫队这一彪人马不可无人统带。”

    “所以……我想让你以副部曲督一职暂管卫队，你以为如何？”

    “我知你是冲锋陷阵之才，但目下也一时找不到合适人手，便只好委屈你了。”

    这委屈吗？

    反正刘引觉得一点也不委屈。

    他这个副部曲督虽然地位挺高，但上头有甲曲部曲督沈辅，下面还有几个部曲将，真正能直接指挥的人手其实寥寥无几。

    现在能统带这支百人的卫队，也算是终于分得了一部分兵权了。

    更不要说这支卫队乃是全军之精华，无论装备还是战力都在这千二百人中拔尖。

    人呐，总归是要往上爬的！

    故作思考片刻后，便义正言辞道：“长史有言，引安敢不从！”

    “为长史效力，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沈劲闻言，满意地捋了捋胡子，道：“既如此，那便有劳二郎你了。”

    “厮杀过后还没来得及用饭吧，今日就不要走了，和我一起！”

    ……

    战斗结束后，船队在临颍附近的颍水河畔停留了整整一天一夜，来料理后续事宜。

    战死的兵士们被暂时埋在了离河不远的那处林中，做好标记，以待日后还师时再迁回家乡。

    当然，前提是他们还能回来的话。

    至于散落的兵甲器械，由于鲜卑人装备太差，除了作为消耗品的弓矢外，其余的大多也没什么搜集价值。

    只有战马在一番忙活后，收拢到了二三十匹，其余的死马、伤马全被剥皮取肉，用来犒赏三军。

    不过在王家堡倒是发现了意外之喜，鲜卑人搜掠的粮草财帛都装好了车，还没来得及运走，便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路行军，军队携带的辎重多有消耗，这些粮草正好拿来补充。

    财帛则被分发出去，用来奖励有功将士。

    至于王家堡中残存的百多号难民，则全被沈劲如数笑纳。

    把他们运到河对岸后，便由一队随军负责后勤的沈家田客带着，步行返回吴兴。

    在那里，他们将作为依附于沈家之下的隐户奴仆，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对这个结果，王家堡的难民们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沦为奴隶固然悲惨，但总好过死在鲜卑人的手上。

    更何况……他们就算逃往淮南，大概率也是托身于世家大族当牛做马，如今被沈家吸纳，也算是提前一步到位了。

    战船之上，刘引披甲挎刀，默默望着颍水之南。

    朝阳之下，擦拭一新的铠甲熠熠生辉，让人无法直视。

    河岸之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仓惶南奔。

    土地、财富、亲人、自由……一夜之间这群人便失去了一切，这公平吗？显然是否定的。

    但而今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弱肉强食才是自然之理！

    就算是他们这群人也概莫能外……

    战船缓缓启动，驶离颍川。

    前方便是河南，便是洛阳！